陈文邦
你游过邛海,又去了泸沽湖,并以当地流行的《花楼情歌》为题,发了两组照片。青山绿水间,你的一头银发随风飘拂,像湖畔洁白的芦苇。我问你去唱歌了?你说没去唱歌但去“走婚”了。我知道你的幽默,正如知道你爱唱歌一样。上个世纪90年代流行卡拉OK,所里搞活动少不了要唱歌,唱歌的人中肯定少不了你,大家都叫你“蒋大为”,你指着屏幕里的歌唱家说:“他是蒋大为,我是‘将小为’。”十六年了,再没听过你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却见你置身泸沽湖畔,用清风白云给我们送来《花楼情歌》。
回想共事的十多年,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你长我一个多年代,老师们都叫你松明老师,我则称你“松大哥”。在九年义务教育段里,你是小学语文教研员,我是初中语文教研员。与老师们在一起时,我常说:“松大哥的工作量比我多一倍!不明白?他管六年,我只管三年。”一次教学研讨会,请你讲话,你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侃侃而谈。你口才好,条分缕析,讲得全场静无一声。我坐在你身边,斜眼看了下你的笔记本,本上有听课记录,有针对研讨问题拟就的讲话提纲,还贴有画着红杠杠的剪报。松大哥功课做得真足!我心里不由涌起一声赞叹。你确实心很细,你对六年级语文课本中编者将“フ”称作“横折撇”有异议:“怎么会是横折撇呢?”你在手心里写给我看,“是不是该这样?”后来,你撰写了《“フ”应称作“横撇”》一文刊出进行探讨。大家佩服你的认真劲,你笑着说:“小学研究嘛,我的文章也是小不点!”
陆续的,你们那一代人都退休了。当我独一个成为“老一辈”的那几年,逆入时光,我才真切地认识到什么是一代人的学养,一代人的秉性,一代人的风范。站在时间的旷原上,看着橘红色的流云在低空上远去,我留不下一缕红云,但属于你们那一代人特有的颜色印在了我心里,至今鲜亮。
好多次了,我还在回味那一次洪雅之行。1991年8月,我俩去参加新教材培训,从自贡长途汽车站出发,经乐山,住夹江,过眉山,最后到洪雅。一路行走,多少趣事至今还令人莞尔。在离堆上我们去“万松深处”,可是,我们并未走到“深处”,就在半途的一方小空地上低头勾腰看了起来,空地上交错着一节节露出地表的根。古木参天,傲霜沐雪,森森几百年。这些根,该是什么呢?“张草,像张草!”你颇懂书法,指着忽藏忽露、忽细忽粗的一地树根,一连串高呼。我细细一看,可不是呢,那些根,铜质样的紫亮,勾划错落,在覆着层淡黄晴光的地表上,酷似一页张旭的狂草。我不禁也手比脚画,与你连声欢笑。在三苏祠,“东坡肘子!东坡鱼!”看了菜单,被顶端赫赫两行字吸引,我俩不假思索,菜名脱口而出。两道菜都是用尺大盆形汤碗盛的,肘子和鱼的份量足够我俩饱吃一顿的了。许是酒液下肚激活了思维吧,于半酣半饱之时,我俩便毫无顾忌地笑谈起来。笑谈中免不了扯到“东坡”二字,赞苏轼真是豪迈爽逸之名士,虽一生多劫,文章却大块大块地写,鱼肉也大块大块地吃,看他创下的这两道名菜,何也丝毫减了“大江东去”的气派?
其实,你也颇有豪放之气的。对不平事,你常有抨击之词;临关节处,你常有慷慨之声。如此性情,在你举杯时更可见你的酒量,醺醺然却身子不到,频频举杯,举杯则一杯见底,随之发出歌唱般的大笑。
有老师说你是“松”,与“梅竹”为友,是真君子,你说你不是君子,是“小人”:“从事小学语文教学研究之人,不是‘小人’是什么?”话语幽默,敬畏之心则赫然,你对自己的工作向来看得很神圣。“蜡烛成灰泪始干,我王松明不也是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何为‘松明’?油脂多适合用于引火照明的松木也!树干之中藏明烛,嘿嘿,就是我!”并非只为博大家一笑,你的笑谈说出了你的心志。
今天夜里,写这封书信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满头白发,也看见你这支“松明”依然明亮,虽然很小,但在映窗的灯火中,我一眼就能认出。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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