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
陌生人的气息,像空气一样浮在我们周围,他们无处不在,却又经常遁形隐迹,为我们所忽视。事实上,我们的生活,不只是熟人社会。我们的生活,甚至不由我们自己,而是由许多相干或不相干的人创造的。然后,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得到了它。
我不认识托尔斯泰,也不认识福楼拜,不认识马尔克斯,也不认识鲁迅,但不能因此而否认他们在我意识里的存在。他们通过自己留下来著作,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我、塑造着我,改变着我的命运。要感谢那些作家们,滋养了我的灵魂。
我不认识袁隆平,但他研究的杂交水稻养活了我;我不认识马化腾,但他公司开发的QQ和微信刷新了我的社交方式;我不认识那个发明手机的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手机已经成为我们身边不可或缺的工具。我们吃的粮食,我们用的纸张、电脑、衣服,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人的创造。要感谢那些发明家,丰富了我的物质生活。
我不认识10路车司机,但每天他们载我回家;我不认识扫大街的环卫工,但他们为城市美化了环境;我不认识建筑工人,我住的房子却是他们汗水挥洒的结果。要感谢各行各业的服务人员,让我的生活变得舒适便捷。
也有一些陌生人,比如发表或出版我作品的编辑,甚或我的读者,虽则多数终是人生过客,但仍有一些成为朋友。实现了从陌生人到熟人的渐变。还有一些人,注定一辈子都将是陌生人,但他却可能参与你的生活,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以前我身体差,冬天经常感冒,病起来一两个月才得痊愈。七八年前开始,我每天走路上班,大概四五十分钟的样子。几年下来,身体果然变得好起来。不仅如此,一路上还看了不少风景。有一些细节,被我写进了小说中。比如某天早上看到一个老婆婆头上缠着一圈毛巾。放在乡下,以前经常可见,现在也不太容易见着了。老婆婆仿佛是从我的童年一脚跨过来的,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也会遇到一些固定的对象,比如某位退休的旧同事,在汇东公园修好后,每天早上从园丁苑方向走到公园,转一圈再沿丹桂大街绕回去。但是,走了一些时候,便没有再遇着他。也许是搬家了吧,也许是带孙子去了,也有可能年龄大了,甚或可能因为不喜欢那种程序一样枯燥的见面和打招呼故意与我错开时间——有时候,我发现他把头低得只看足尖,让人看不到他帽子下面的表情,或者不经意地绕到街边与我拉开距离,把目光放在某处并不惹人注意的店招或宣传画。后来,我搬了家,行走的路线有一些小调整,便再无缘相见。岁月终于把我们变为了陌生人。
人生如同这走路,一些人,走着走着,消失了,视野中又增添另外一些人,直到某一天,自己也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但路还在那里,路上的人也还是行色匆匆。这一路上,总会迎面遇上胖瘦美丑、时尚朴素、高傲谦卑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人等,甚至是固定的那一班呜呜鸣笛的火车,每天都在相同的地方擦肩而过。
这些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去向哪里。远远望见,没有招呼,甚至也没有打量对方一眼。大部分人因为急着赶路,都是目不斜视、专心致志的样子,风一样从身边飘过。因为偶然,他们走进了我们的生活,让平淡无奇的人生多了一点波澜,让孤独的生命多了一些意外和温暖。
有时候无聊,也会好奇地想,他们住在哪里?在哪里上班?有着怎样的性格?家庭背景又是怎样的?想想而已,并不真的需要知道,也并不曾寄希望于他们的目光能够阳光一样沐浴在我的身上。
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形象和气质,久了之后,单是从他的身形,从他的发式,从他走路的样子,都能分辨得出来。恍惚间,还以为是某个多年未见的老相识。
就这样年年月月地走着,岁月的风霜,化身为皱纹渐渐爬上彼此的眼角。我也开始变成一个陌生人,曾经那个青涩少年,与如今的霜染鬓角,到底哪一个才是熟悉的自己?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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