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 智
那个遥远的冬天,我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
每天正午12点是放午学的时间,当我把书本装进娘早些时候用破被面缝制的书包里,跑到教室后面将割草的背篼套上肩膀的时候,同学们早跑得光光的了。
家里养了一条狗两头小白猪三只鸡。年轻漂亮的母亲不堪穷困和老汉离婚了,才七岁的弟弟一人在家帮老汉往田边地头送肥送种,还要割猪草。小小个子,虽累得晕头转向,干活却一丝不苟。我心中不忍,主动向老汉提出:每天放学后由我把猪草割回家,叫小弟在家帮忙,闲时读我一年级时的课本。老汉沉思片刻当即默许了。
回家的水渠边沿,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野苋菜,还有猪儿藤。嫩嫩的,肥肥的,猪吃了能很快长膘长大,明春把肥猪卖了弟弟也可以上学了呢。水渠是文昌乡里为抗旱,为了能从磨子嘴水库抽灌溉水而修建的,很长很长。我满心欢喜地越过渠里的一道道水洼去割苋菜。平常,老汉看见我背着满满一筐猪草回家,露出满口黄牙直夸:“大娃真懂事,能干!”这些千辛万苦割回家的草,让猪生吃或洒上点糠壳煮给猪吃,它们会毫不客气地抢个头破血流哩。
我弯腰割着,眼看就割满一筐了,肚子却不争气地叽里咕鲁打起架来——我饿得慌了:早晨老汉煮的红苕稀饭米太少,饭都让给瘦弱的弟弟了,我只扒拉了一碗红苕块便匆匆去上学。
两腿开始打颤,举步无力,手也有些握不住镰刀了,每次抬头擦汗的时候眼前有无数星星,金光闪闪的,像沟渠里零星的水面的太阳光晕。我吃力地咬紧牙根,把割的草在筐里堆了尖,使出吃奶的力气压了压。头昏眼花的,一滴汗水不争气地从额头滑到鼻尖,又掉地上,钻泥里去了。双手已顾不上擦汗,得握牢书包呢,背篼压得我的头快贴近路面了。昏沉沉往家里赶,心里焦急万分:下午还要上学呢!
快到家门的时候,我终于走不大动了。心里丢不下的只有一个念头:下午两点半钟还有课呢!老汉总在两点左右做好午饭,地里4口人的农活也让他累的够呛了。他本来在我四年级时他就不想让我上学的了,我拿着菜刀对老汉狂叫:你不给我交五块钱学费,我跟你拼了……现在我都要小学毕业了。
人和背篼倒在了地上,书包掉了。哗啦一声,课本和作业纸被风吹得凄厉哀叫,耳边就听不清任何声音了……
醒来的时候,弟弟趴在床边哭红了眼。老汉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蛋汤虔诚立着:破蚊帐,黑被子,灌着冷风的土墙,深深烙进我年幼的脑海。我舍不得吃蛋汤,娘走后,家里很少吃肉,也不吃鸡蛋——那是用来买油盐酱醋和每期凑学费的呀!老汉急了:“吃啊。娃嘞,人是铁饭才是钢哟!”说罢,老泪纵横。
喝了汤又吃下两斗碗稀得能照见人影子的粥,翻身下床提起书包就往门外窜。太阳红彤彤地挂在对面山坳上,像个灯笼;晚霞像一摊血流洒在半空中。我转过身对愣在一边的老汉和弟弟说:上学去罗!
猛听得老汉吼:娃儿,回来!都吃夜饭罗。你都睡了一下午呢,还上啥学?
掌灯时分,我趴在檐前冷冷的石阶上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娘走时我没哭;村里恶孩子讥笑我“没娘要的”我也没哭;可当我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旷课时,我涕泗滂沱。
那年冬天,我13岁。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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