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鱼口镇的正月十五,是要举行盛大游街活动的。这时学校、粮站、邮电局、供销社、罐头厂、国营副食品店以及民间组织,都会参加大游行。按照往年的惯例,全部在我们的学校操场集合。各单位要竖起很大的横幅,上面写着XXX单位恭贺新春等字样。参加游行的人穿着本单位的服装,或者去租一些演出服。脸上也会描妆。女的描,男的也描。可描妆的技术不好,无论男女看起来都太俗。
他们不会做什么表演,只是排好方队,从上街走到下街。走的时候,要喊口号。口号是事先编好的,喊得也齐整,看起来气宇轩昂。
民间队伍中多是舞狮队、舞龙队,另外比如踩高跷的、扮大头娃娃的、扭秧歌的、扮京剧人物的、扮神话人物的等等,也都在操场上排好队。最让人期待的是当年的生肖,会提前做好生肖造型,在这一天展示给全镇人看。
人流从学校的大门涌出,汇入街上。街道两旁早就立满了人,本来就逼仄的街道,那时就显得无比臃肿。游行队伍行走极慢,因为要一路表演。这样下街的人就等得不耐烦,实在等不了,年轻人就会三五成群朝上街跑来,如此人就更多,最后人满为患。常常有因推搡而打架的。
做买卖的在这时最活跃。他们卖瓜子花生、小糖果,最受欢迎的是卖冰糖葫芦。这天那么喜庆,我觉得就该卖这个!也不只是糖葫芦,还有糖山楂、糖苹果。红红的糖裹住果子,在冷风中让人眼热。我专挑大的吃,拿了个糖苹果,一口咬下发现还是苹果。我以为那就是糖做的苹果。
我有一个同学姓黄,他妈在他五六岁时就跟人跑了,一直没回来。家里就他父子二人。他父亲的一只手很早就被机器铡断了,落下个残疾。他们生活很苦,所以每年这时,黄同学都会来卖糖葫芦。他为了方便走动,就把一大捆厚厚的稻草缚在竹竿子上,然后把糖葫芦插在上面,就那么举着。远远看去,像是火把。
我跑去喊他,他似乎有点难为情。我就说去前面卖吧,踩高跷的可能来了,那里人多。他便扛着竹竿跟我慢慢挤,他不停地抬头看那些糖葫芦,生怕掉了。糖葫芦在上面一颤一颤。
果然是高跷队。
我不大喜欢踩高跷的。他们多是扮成神仙造型,妆描得很重,红是血红,绿是惨绿,看起来很瘆人。他们踩在木跷子上,为了保持平衡,就要走些很古怪的步形。一字长蛇,八字步,有时还要单腿跳。同时他们脸上还要做表情,龇牙咧嘴的,看起来丑态毕露。尽管大人们都说这很讲技术,非一般人能为之。可是我觉得怪模怪样,所以我不大看高跷。我爱看舞龙。
黄同学似乎很贪恋,杵在那里痴看,连有人来买糖葫芦他都没听见。我跑去拉他,做起很老道的样子说:“这算什么,前面还有好看的呢!”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高跷队,说:“踩着两根木头,还能走路。真棒。”
那天我带着黄同学看了舞龙,看了扭秧歌,看了扮大头娃娃的,看了很多往年他都不曾看过的表演。等到游行结束,人群散去,黄同学突然哭了,说:“我的糖葫芦还没卖完呀。”
那天晚上他回去有没有挨揍,我不知道。只是到了第二年大游街时,我又去找他,他却不再理我。我自讨没趣,就和另外几个同学去看表演了。我回头看他抱住竹竿,独自立在如潮的人群中。
他喊着:“糖葫芦,大串一块,小串五毛。”
最近我才听说,踩高跷不光是一种表演,还是一项生活技能。广西的京族渔民是踩着高跷捕鱼捞虾的。可惜我没有见过,那画面令人神往。
不知为何,我还是更想那位黄同学,想起他卖的糖葫芦。
唉,分开已是二十多年了。 黄 鸟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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