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时伟
山门楹联蕴藏乌尤山奥秘
来到乌尤寺南门广场,山门牌坊伫立在树木葱茏的乌尤山麓。牌坊上额书写“垒坻”二字,乃赵熙以二王笔意撰书。以秀逸朴茂的“荣县赵字”撰书牌坊楹联:江神上古雷塠庙;海穴通潮玉女房。楹联蕴藏了乌尤山的奥秘:垒坻,又称雷塠、犁魋、雷垣,也即离堆,是同音异写。乌尤山在上古时有神庙,其神为青衣江神,如南朝李膺所言“青衣神号雷塠庙,班固以为离堆”“玉女房者,青衣女神之庙,雷塠庙也。海穴者,通往太湖洞庭山之地穴也。”
进牌坊后,一通石碑迎面而立,赵熙以汉碑笔意大书“离堆”二字。底端有小字跋文:“班志:凿离堆以避沫水之害,知沫水则知离堆矣。穿二江成都中,盖又一事也。混之者误。荣县赵熙识。”俨然一篇袖珍论文,有立有破,言之有据。
右转拾阶而上,行一百余阶,一亭赫然在目——“止息亭”。正面壁上,赵熙题辞∶“登山有道,徐行则不踬,与君且住为佳。”笔势颇具颜鲁公《东方朔画赞》神韵,庙堂气、书卷气溢然。文辞鞭辟入里,乃真知灼见。登山如做人做事,依规守矩,循序渐进,方能止于至善,以致“无争而无人与之争”,惜世人急于功利,屡踬而不思。 两旁柱上,赵熙以行书撰书联语:雨过林霏清石气;秋将山翠入诗心。这是一副写景佳联,切情扣景。上联通过写雨后、树林、烟霏、石气四种景观,着墨“止息亭”的景色。乌尤山孤蜂兀立,四面环水,烟霏云敛,全山茂竹修林,绿荫叠翠,宛如一堆碧玉浮于江中。下联通过“将”“入”两字,使“秋”好像要将翠绿欲滴、幽谧秀雅的山色注入“诗心”之中。虚幻境界的“诗心”,寓意释理禅机,将人引向佛家深沉意境,内涵渊博,只可意会。
出亭右转,继续拾阶而上,行近百阶,道右石崖壁立。字径约1.5米的“雾山法海”题壁为赵熙以颜字书写,线条厚重,古朴天然,功力深厚。
弥陀宝殿联语透出世事沧桑
约再行一百余阶,乌尤寺正门出现在不大的月台上。站在寺门月台上,向南一望,江水环绕,平畴漠漠,青山点点,似立于洞庭之滨。往下俯瞰,竹树茂盛,一丛一丛地,绿意浩荡,仿佛置身潇湘之野。回首寺门照墙那“寺门高开洞庭野;苍崖半入云涛堆。”的楹联正合此景此情。该联由赵熙集杜甫、苏轼诗句而成,上联摘自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下联摘自苏轼《武昌西山》,由其四子悫君用篆书书写。
入寺门为天王殿。穿过天王殿,迎面是弥陀殿。弥陀殿立于岷江断崖旁的山道上,依崖而立,风格迥异。赵熙先生的题匾“弥陀宝殿”,融合“欧褚顔柳”唐四家笔意,峻整秀逸。题联:读班固之书,此外无离堆,一岛秋光,合唤秦时明月;是弥陀所在,从新开宝刹,十方檀越,各存心上菩提。联语透出世事沧桑的感慨。联语原板被毁,由其弟子邹祺(字善伯)补书。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新建弥陀宝殿时,传度大师夜闻其处阴风怒号,似有人号哭之声。后掘得一穴双棺,不知何代骷髅。传度大师命移葬后山,并修化城亭以识之。赵熙代大师作《化城铭》:“一千年前骷髅君,自山门移封于此。灵山法食,亘古相招,惟尔有情,依然同穴。魂兮!识否?”文辞情深意切,隽永有致,书法融合唐楷与北碑笔意,秀朴而具骨力,不愧为书法“千年集大成者”。
《心经》石刻书法被誉为极品
从二门出,见正觉禅林坐东向西,悄然而立。赵熙用颜真卿《多宝塔碑》掺柳体《神策军碑》笔意撰书联语:地当迦叶佛时,早见青衣开化;寺与峨眉山对,西看明月高秋。 上联从时间上叙说乐山历史悠久,下联从空间上来写乌尤寺风景,化用李白“峨眉山月半轮秋”诗句的意境,贴切自然。
穿过弥勒殿,来到第一庭院,钟鼓二亭立于两厢。钟鼓亭上半部分四周嵌有14通《心经》石刻。《心经》石刻最为世人所知,书刻俱精,为赵熙53岁所书,其字有赵孟頫书体的韵味而挺拔过之,姿媚遒劲,错落有致,变化多端,有“民国兰亭”之誉,为书法极品。
第二重建筑即为大雄殿。赵熙撰联:遍飞曼陀罗花,唯我独尊,天上地下;此地即宝严土,出门一望,山虚水深。联语洗练,既高度概括了释迦牟尼毕生的史实,又形象描绘出乌尤寺踞山临水之地理形胜,可谓千锤百炼,字字珠玑。书法精美,颜筋劲道中掺以欧黄中收笔势,更显庄严。遍能大师将此联列为山中联语之冠。
第三重建筑为如来殿。从如来殿侧,经小径来到中峰,此为乌尤山最高处。山顶一亭名结茅亭,为纪念乌尤寺开山祖师唐代惠净禅师而建。禅师结茅山中,十年不下山,始有乌尤寺。后几经毁建,香火绵延至今。亭壁上刻着赵熙所书“唐惠净上人结茅处”八字,颇具唐薛稷书体风韵。其弟子遍能大师撰联:竹杖绳床开胜境;莲花贝叶悟禅机。
遍能法师15岁拜在赵熙门下,成为一代诗书大师。拜在赵熙门下,潜心于书法,乃遍能大师当年之幸。然而正是在遍能大师的苦心旨意下,即使在“文革”中被下放劳动的艰难日子里,他依然精心把老师赵熙的大部分书法作品保护下来,使乌尤寺成为老师的书法作品最富集之地。这不也是赵熙之幸吗?一段红尘与佛家之缘、两代大师的风云际会,“闻之者岂不叹乎?”
尔雅台楹联书法气势雄浑
出寺正门右行不远,尔雅台靠崖而立,视野开阔,西望峨眉,下瞰三江,景色绚丽。尔雅台有赵熙联语: 名字谁寻景纯上;江山如画聂阳西。书法以北碑掺隶意,恣意洒脱,气势雄浑,似不经意之间,亦已飘然入神。联语讲述了乐山及尔雅台的远古历史。入门,正厅壁上,见赵熙题字:汉楗(今作“犍”)为舍人注尔正处。书法中的“苏味”(苏东坡的笔意)意趣浓厚。厅壁正面嵌有赵熙的《尔雅台记》,以工楷作书,一丝不苟,出入晋唐楷之间,以大小欧阳结体居多,端严劲节,颇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之风范。赵熙考证尔雅台来历,认为尔雅台系汉初学者郭舍人注释《尔雅》(《尔雅》是我国最早的训诂学专著)之处,批驳了南宋王十朋及后学以为尔雅台是晋郭璞注《尔雅》之处的误传。
1936年夏,赵熙与陈衍、金松岑、张元济、林思进、庞俊、杨伯屏等海内名士先后会集尔雅台,煌煌一时之胜,是为尔雅壬子之会,成为乌尤山一大盛事。隔年,赵熙以碑帖融合的“荣县赵字”书联,以记当时盛况:离堆四面绕江水;众仙同日咏霓裳。书法峻整密粟,气骨森张。由赵熙弟子邹善伯编撰、雕版印刷《乌尤山诗》三卷,成为乌尤山空前绝后的文化创新。赵熙诗作占了一卷,《乌尤题壁》《宿乌尤山楼》《闻石遗老人至渝喜赋》《赠石遗》《尔雅台晚眺》《乌尤晚泛》等都收录于集中。故遍能说:“先生喜爱山水,尤爱乌尤,故题乌尤诗篇特多。”又说“香宋(赵熙别号)先生与兹山翰墨因缘深厚。”可以说,赵熙时代的乌尤山出现了千年以来未曾有过的人文之盛。
传度大师于1921年把尔雅台移到现处,在旧址重建旷怡亭。登临此亭可将水光山色尽收眼底。赵熙为之集苏东坡《赤壁赋》、范仲淹《岳阳楼记》句,撰出“苏和仲山高月小;范希文心旷神怡”的名联,由佛学大师欧阳竟无书。该联别具风格,文义书法俱佳,使旷怡亭大为增色。在亭内面江厅壁上,赵熙大书“如此江山”匾,字体浑厚秀雅,与旷怡亭景致浑然一体。右侧脊梁壁上挂“如此江山”词匾,书法为“荣县赵字”风格行楷,以六朝碑体融入帖学结字。榜曰:“天开图画乌尤寺,江心一螺孤峭。方外疏钟,秦时片月,万绿孕兹瑶岛。峨嵋翠扫。趁玉宇初揩,铜河先照。如此江山,海天秋色一长啸。高僧提举一切,旷怡亭故址,阑槛新造。春水鱼天,洞庭龙穴,豁出雷塠杭道。香台缥缈。待日落将西,幽篁更妙。如此江山,一楼天下好。”
乌尤山遍见赵熙字
1919年到1938年间,传度任乌尤寺方丈时,赵熙与乌尤寺来往最为密切。那20年既是乌尤山的传度时代,更是乌尤山的赵熙时代。赵熙徜徉佛学,闲亦涉猎佛乘,“月落风声杉树林,寥寥秋梦海潮音。分明一夜广长舌,说尽洪荒无限心。”对禅净两宗,尤多驻足,对乌尤山更是情有独钟。赵熙六上峨眉途经嘉州,十有八九都要在乌尤山小住,或作文史考据,或撰联呤诗、树碑立传、挥毫泼墨,为乌尤山的文化建设,可谓倾心尽力。情之所至,连在“太白胜境”的平羌峡中填词,都是“断塔林梢,诗思在乌尤山下。”以至于,赵熙远在荣县曹家园避暑时,也念叨“镜里雷塠六月寒,寺楼风竹掩岩关。青衣画出洞庭野,绿树阴茏消夏湾。”
1938年,传度西去,临终三大遗嘱,其一就是评价赵熙对乌尤寺的贡献:“赵熙先生为乌尤寺千余年历史考据,功不可没,并留下若干诗文、墨宝,确有殊勋。”50年后,遍能大师撰写《凌云乌尤史略》一书,其中“人文”一章,几乎都是在谈赵熙。在文末,还特别说明撰写该书“以之纪念香宋先生”。
有趣的是,赵熙来往于乌尤山的那段时间,就连山上的几株荔枝树也生长得特别茂盛,可以说,乌尤山荔枝与赵熙也有缘。为此,传度在遗嘱中特别提到:“望每年寺内荔枝成熟之时,首选上等佳果,专程送往荣县赵府,切勿畏路途远迢而中止。”但赵熙驾鹤而去后,乌尤山荔枝也渐败。
今天,乌尤山山上山下,赵熙手书的碑刻匾联不可胜数。碑刻有《尔雅台记》《离堆佛楼记》《乌尤山大殿碑》《止息亭》《离堆》《化城铭》《般若波罗密心经》《结茅亭》等。诗词匾有《乌尤题壁》《如此江山》等。楹联有山麓牌坊、乌尤寺照壁、弥陀宝殿、弥勒殿、大雄殿、尔雅台、旷怡亭等。连嘉州才子郭沫若见了都忍不住羡慕起来:“雨余独上乌尤寺,遍山尽见赵熙字。”乌尤寺之所以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与峨眉山、乐山大佛联合申报,并收入世界文化自然双遗产名录,赵熙的贡献不可或缺。一座乌尤山因之有了个“赵家山”的别号。
编辑: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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