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王永高
夜已经很深了,饭桌上一盏煤油灯还在“滋滋滋”地燃着,灯芯上长了灯花,火焰上方一缕缕细细的青烟在妖娆地摇摆着。桌边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捧着书正看得聚精会神。坐在另一边的母亲停下手里的活,用正在打鞋底的针拨了拨灯芯,那火光突然亮了许多。随后,母亲用极温柔极怜惜的声音对少年说:“睡了吧,明天还得起早呢……”
这是上世纪70年代一个普通农家经常出现的一幕。那饭桌上的煤油灯记录了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时代,也记录了一个山村贫穷人家的艰辛,更记录了一个懵懂少年的艰难成长。
我曾听父亲讲过,以前是没有煤油灯的,那时候普通人家的照明多是用桐油或是松子油。煤油在农村的广泛使用是在解放初期,当时叫洋油,就像洋火(火柴)、洋碱(肥皂)、洋钉(铁钉)一样,都是从外国进来的。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开始逐步发展工业,大力开采石油,这才有了我们的煤油。煤油灯就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在照明方面,它在中国的广大农村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它照亮了整整一代人。直到改革开放电力工业不断发展,它才慢慢退出了农村照明的历史舞台。
在农村,星罗棋布的村落就像浩瀚夜空中的一个个星群,而每一个农家就仿佛一颗颗星星,若隐若现的闪着亮发着光,相互映衬相互照耀,装点着这一望无垠的美丽星空……
每当夜幕降临,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陆续回到各自的家里。此时,村落上空便升起袅袅炊烟。伴随夜色的渐渐加深,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昏暗的橘红色的灯光,那灯光摇曳着不停地跳跃。远远望去,或明或暗,仿佛星光点点。这时,一家人往往是围着那盏发光的煤油灯,或在灶台间忙碌;或吃着简单的饭菜;或讨论农事;或分配第二天工作;或是大大小小三四个孩子围在一起读书做作业……
夜深了,大多数人卸下一天的疲惫早早进入了梦乡,村落里的灯光也就稀疏下来。而我的家里,父亲却就着煤油灯在不停地忙着手里的篾活,因为他要趁生产队农闲放假把自己编制的篾货拿到市场上去卖,然后换回煤油、食盐、火柴等一些生活必需品。母亲则在父亲旁边飞快的捣拾着猪食。她把白天上工间歇弄的青草、牛皮菜叶、野菜叶子等凡是猪能进食的食物快刀宰碎,然后麻利地到进又大又圆的铁锅,再参进水。我坐在灶前,一边不停地往灶膛里添柴,一边就着灶膛的火光看书。趁中间间歇,母亲又开始削红苕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待那一锅猪食煮熟,母亲和我才回到饭桌的煤油灯前,我继续看书或是做作业,母亲则打鞋底陪着我。此时,弟弟妹妹们早已酣然入睡。
1982年秋天,我怀揣着父母的期望和自己的梦想来到邻区的一所完小读书。学校与家的距离大约有15公里。由于学校没有住宿,我只能早去晚回走读。那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蜿蜒曲折似乎没有尽头,总是翻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冲又一冲。所以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至少得三个小时。那时的手电筒对好多人家来说还是一件奢侈品,因为我家姊妹多,温饱都还没有解决,所以手电筒根本就不在父母生活开销之例。
时间很快进入冬天。白天结束后,黑夜似乎被拉得很长,天空总是飘着蒙蒙细雨。每天早上五点我就得起床,看一小会儿书再胡乱吃点早饭,六点前必须出门。屋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父亲就捧了煤油灯送我,直到天蒙蒙亮他才折回。下午放学回来刚走了一半的路程天又黑了,因为途中要穿过一片坟地,父亲怕我胆小就早早的捧了煤油灯站在路途中等我。每当我看到远远的像萤火虫一般的光亮就知道是父亲来接我了,于是鼻子就莫名的发酸,眼泪总是控制不住的想流出来……
记得那年快要过年了,父亲和往常一样站在途中等我,见到父亲时也没觉得什么异样。回到家里借着煤油灯的光亮仔细看才发现父亲的鞋和半截裤子全湿透了,裹满稀泥。父亲说:“没事。幸好煤油灯没有丟!”我听了没能忍住,抱着父亲眼泪夺眶而出。
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推进,农民的温饱问题慢慢得到解决。1983年,电力开始进入农村,煤油灯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就在那一年,我顺利考入邻区的一所中学住读高中。教室里明亮的灯光为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学习条件。两年后,我终于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如愿考入市里一所中专学校。当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映入眼帘的是高大气派的建筑和整洁宽敞的街道,一到晚上,整个城市霓虹闪烁,五光十色,真是美不胜收。这时,我的心里总会莫名升起一股思念——思念家乡的父母,思念远去的那盏煤油灯……
编辑:熊丹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