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生
1938年4月底5月初,孙明经在自贡盐场完成了纪录影片素材的拍摄。第二年,用这批素材剪辑制作的纪录片《自贡井盐》和科普动画片《井盐工业》相继问世。从一些历史回忆中可以间接地了解到,当时,在西迁至抗战大后方的沦陷区民众中,弥漫着缺盐恐慌,《自贡井盐》《井盐工业》在大后方放映,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这两部影片互为补充,将自贡井盐地下开采和地上生产过程完整地呈献给观众。1941年2月,孙明经带着纪录片《自贡井盐》到美国放映的同时,介绍中国大后方容纳西迁抗战民众的事迹,为赢得国际同情和援助发挥了作用。
2013年11月,孙明经的后人又带着这部《自贡井盐》到巴黎参加国际纪录片影展,为中国纪录片赢得了荣誉。尘封60多年后,中国著名纪录片制作人张同道对这部影片给予这样的评价:“这对于后人认识20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一段特殊历史、对于中国社会发展的研究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2004年,笔者将这两部影片拷贝回它的拍摄地时就想:当年孙明经来自贡拍摄时有没有向导呢?如果有,这人又是谁呢?一次偶然的翻阅,从一本书中的一个注脚上,找到了这个人。
孙明经在自贡的向导
这是一本没有出版社的32开本小册子,书名为《川盐改进与资源》,出版于民国三十年(1941年)12月,编著者为“釜溪盐农熊楚”,发行兼校订人是荣县黄慧明,由自贡市新运日报印刷部代印。该书为富顺私立新华中学盐业职业科讲义,共汇编了编者搜集到的18篇论文。其中,在《自贡井盐场产改进刍议》论文的末尾,编著者用括号加了一个注脚:“楚按,本文系孙明经由蓉赠予作酬导纪念者。校列以供同好。”这简明扼要的24个字,直截了当地将论文作者、论文来源、编者与作者的关系表明出来。
作者孙明经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作者服务于金陵大学理学院,日前奉令前往自流井及贡井,就井盐场产实际情形,摄成制盐工业教育影片一部。在盐场历时周余,时与盐业有关之当局及士商相过从,商讨研究;更与工作之际,随时实地考察,益感该场地位之重要。”孙明经寄赠这篇论文给本书的编著者熊楚作纪念,为的是酬谢熊楚为他在自贡摄制井盐工业教育影片的向导之劳。因此,熊楚作为孙明经在自贡拍摄时的向导,确定无疑。
熊楚是怎样为孙明经作向导的呢?笔者从孙明经的后人整理并发表的孙明经考察笔记中,发现了重要的细节信息。
考察笔记显示,孙明经来自贡之前,就做了许多功课,并策划了拍摄重点。在1938年4月28日至5月6日8天的自贡之行中,孙明经多次记下了他与熊楚的交往:
“4月29日,05:30起,06:30去公园喝茶,07:00去党部访熊,谈井纲问题,熊有井纲纪录2,000条,9:00到场署,与张、马、熊同去郭家坳崇福井。”
“熊氏井纲说:同线各井多等深,不同线所逆差,大概二线间有断层,故火气不至被上层移去。”(此段文字旁有根据熊楚描述画的草图)
“熊在杭州药科学校读过书,自井蜀光中学教书的盐业代劳作,著有《自贡地质盐业问题》,常陪同来自井学者参观,并往各处调查,可所得颇不少,不似干党人。最近翁文灏曾鼓励其著探井问题”。
“5月2日,08:00,熊、马二君来,谈1时许”。
“5月5日,与熊在家谈3小时。”
《孙明经1938年自贡考察笔记》中,仅对两个人物作了有背景的记载,一个是自流井最富有的盐商王德谦,另一个就是他的向导熊楚,对熊的记载更为详细。孙明经笔下的熊楚,不仅占有大量第一手资料,而且是对井盐研究颇有建树的学者。
从孙明经考察笔记里还可以知道,熊楚有经常陪同来自贡盐场考察的学者参观的经验。笔者还发现并考证,在孙明经为自贡盐场留下的130多张照片中,有一张是熊楚的单人照。在紧张的拍摄工作中,摄影师给向导拍照留念,似乎也可以说明孙、熊二人合作的融洽。
熊楚其人其事
熊楚为何许人?从《自贡文史资料选辑》中的一篇文章和熊楚著作的《自贡地质矿产盐业问题》《川盐改进与资源》中,可以了解到这位已被历史遗忘的盐场赤子,以及他与孙明经之间的交往。时年,孙明经27岁,熊楚30岁。
熊楚(1908—1976),字汝成,号釜溪盐农,沿滩卫坪镇曾家桥村人,在自流井初中毕业后,先后在华西医专、杭州医专、浙江医学院读书。毕业后,在贡井育才小学教书,并兼任蜀光中学化学课老师。熊热爱并钻研盐业科技,在教学的同时,致力于自贡盐业地质的研究。1935年8月,他以妻子陪嫁的手镯换作印刷费,出版了《自贡地质矿产盐业问题》一书,由自贡兴新印刷公司印了200本。
熊楚在青年求学时期,就对自贡盐业地质矿产产生了浓厚兴趣,即使生活窘迫也发奋研究这一“裕国计利民生”的事业。民国十九年(1930年)冬,20岁出头的熊楚从上海中法大学药院放假返乡来到自流井,有心的他从盐井和沟水中嗅到其中的气味与硫化氢的气味很相似,觉得地下可能有硫矿。此后,他在杭州的浙江省立医校药科苦心研究化学,3年后回到自贡。由于时局混乱不及外出,便在自贡的中小学校代课教书,全部课余时间都用于提制石油、化验盐水、研究改善井灶诸法等,所记心得渐成系统,遂成《自贡地质矿产盐业问题》一书。该书名原为《自贡地质分析及其盐业前途发展希望》,后由吴稚晖改题为现名。时任行政院长的褚宜民为书名题签(褚在抗战中沦为汉奸,抗战胜利后被处决)。中国第一位地质学者、第一位撰写中国矿物志的中国学者、中国第一张全国地质图的绘制者、北平地质调查所所长、抗战中任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的翁文灏先生也对该书给予了高度重视。
编成于1939年的《川盐改进与资源》,作为富顺私立新华中学“盐业职业科讲义”,共汇编了熊楚搜集到的《非常时期如何统治川盐》《增产前期整顿富荣盐场刍议》《拟富荣盐场改造计划纲要》《富荣盐场联合发电及制盐意见书》《自贡井盐场产改进刍议》《视察自贡火井报告书》等18篇论文。该书印行的1941年,正是宜昌失守,川盐运道受阻,日寇对我大后方实施大规模“盐遮断”轰炸的危急关头。从这些论文的标题可以看出,编著者熊楚对战略持久形势下的川盐增产,特别是富荣(自贡)盐场的现状、矛盾和改进,具有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与自觉性。
《川盐改进与资源》的封面书名由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签并钤印。笔者收藏的这一本,在第1页和第74页,分别钤有“金陵大学藏书”方形朱文印章各一枚和“南京工学院图书馆”圆形钢印各一枚。在封二和封三上面,分别盖有金陵大学图书馆和南京工学院图书馆的图书分类编号章。在版权页上,盖有熊楚私印一枚。这些历史信息,若隐若现地续写着孙明经在自贡之行结束后,与熊楚与自贡的又一段情缘。
完成了拍摄任务的孙明经并没有停止对自贡井盐的探索,他将自己的观察和所听到的专家(应包括熊楚)见解加以整理,写成《自贡井盐场产改进刍议》一文,当年即发表在《四川月报》第十三卷上,并寄赠给熊楚作纪念。熊楚遂将这篇论文收进所编著的《川盐改进与资源》一书中。《川盐改进与资源》出版后,熊楚赠送了一本给孙明经。孙明经又将此书转捐给了其所在的学校图书馆,于是就有了书页里的“金陵大学藏书”印章。再后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学院系调整中,这本盖有“金陵大学藏书”印的小册子,又随所调整的院系到了“南京工学院图书馆”。最后,这本经过熊楚和孙明经之手的小册子,在经历了战争与和平之后,从南京又回到了它的诞生地自贡市。
孙明经于当年5月6日一大早离开后,又于6月1日匆匆来自贡约见缪秋杰,商谈制作《井盐工业》动画科教片的经费。此后,孙明经再也沒来过自贡。几十年来,在自贡几乎没人知道孙明经曾在此地拍摄过电影。直到66年后的2004年,孙明经连同他在自贡拍摄的影像,才与当代盐都人见面。
编辑: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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