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课本里选了好几篇汪曾祺的散文,《昆明的雨》是其中之一,对这篇平淡质朴,如话家常的课文如何教?一位教学专家说:“文学鉴赏必须将客观冷静的语言现象经由学生的感知和理解还原成有温度的感性认知,还必须将这些语言材料与作者的创作情境相结合,梳理文本材料,将其中的线索理清,形成结构化的认知,最终才能达到对文本的理性认知的高度。《昆明的雨》不仅就只是以景、物、事暗写雨,更重要的是其中从物味到人情,再到特定时空的世间况味。”话语中那么多的名词术语,架子端得太高了,这位专家的指导恐怕要把好多人搞得找不到路。
余秋雨在《何谓文化》一书里讲了一则小故事:“一次,东北某地聘请我和当时还健在的汪曾祺先生担任文化顾问。聘请仪式上的发言者也许考虑到我们两人都写散文,便美词滔滔。汪曾祺先生显然有点受不住了,便边听边轻声地把那些话‘翻译’成平常口语,像一个语文老师在当场改错。他的年龄,使他有资格这么做。发言者说:‘今天丽日高照,惠风和畅’,汪先生立即说:‘请改成今天天气不错’;发言者说:‘在场莘莘学子,一代俊彦’,汪先生立即说:‘请改成在场学生们也挺好’”……
“这就构成了一种幽默效果,现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发言人不仅没有生气,而且以自嘲的口气感谢汪先生,说:‘您老人家已经在做文化顾问了。’”
余秋雨讲完了说:“一听就知道,汪曾祺先生和那位发言者,谁更有文化。那位可爱的发言者唯一的毛病,是在‘扮演散文’”。
“扮演”即我们常说的“装”。装“有文化”似乎无甚大不可,关键是怎么“装”才真正有文化。空讲道理有点泛,还是引用一段文字:“……俭朴的农家妇女也许坐在门槛上织毛线、捡豆子,穿着家居的粗布裤,但是一见邻居来访,即使是极为熟悉的街坊邻居,她也必先进屋里去,将裙子换上,再出来和客人说话。穿裙或穿裤代表什么符号因时代而变,但是认为“礼”是重要的——也就是一种对自己和对他人的尊重,却代代相传。农妇身上显现的其实是一种文化的底蕴。什么叫底蕴呢,不过就是一种共同的价值观,因为祖辈父辈层层传递,因为家家户户耳濡目染,一个不识字的人也自然而然陶冶其中,价值观在潜移默化中于焉形成,就是文化。”
龙应台在《什么是文化》中说:“文化不过是代代累积沉淀的习惯和信念,渗透在生活的实践中。”她讲述中的那位农家妇女也是一种“装”,那种装却是那么自然,那么得体。如果我们的教学专家有着农妇身上显现的文化的底蕴,他的话语就该是另一番模样了。
看来,有没有文化有无底蕴是关键之一,文化底蕴深厚的人,其言其行如风起云动,自然变化间自显现其文化。“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有过累土九层之功,脚下俱是你的汗水,站在那高台上,谁还会装腔作势?
这是汪曾祺对自己的作品评价:“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不矜持作态”,多好!汪老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贾平凹在一首写汪曾祺的诗中有这么两句,该是最好的回答:“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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