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
曾经做过一个假设,如果我离婚,我唯一要带走的东西,便是那一屋子的书了。此生固然向往品质生活,然食能饱腹、衣可蔽体、住能安心亦无不可。只在书这一项,有一种永无止境的欲望,并视为最大的财富——你视为宝贝的东西,在不欣赏的人那里,也许废纸一堆。价值这个东西,是很没有一个统一标准的。
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为专栏的事情烧脑。“四方随笔”的开辟者杨家明老师曾经给我说过一句终身受益的话:“要像爱眼睛一样爱自己的专栏。”所以,这个专栏开设6年来,常常自加压力,不敢草率为之,每临交稿之日,都有种无从下笔的焦虑。上周,儿子回家写一篇题为《我和一本书的故事》的周记,于是释然,一个关于书的构思开始在心里萌芽。
二十来岁在老家村小教书,学校可怜的几十本藏书,放在一个黑漆斑驳的木柜子里,平时难得有人开启。有一次我抚开尘埃,在一堆价值不大的书中,发现了一本《毛泽东选集》。印象中,是一位在本校任教的老师结婚时,同事送他的。在他们那个年代,送《毛选》应该是一种时髦吧。即便是我读书的上世纪90年代,甚至再晚一点,也还有些送书的余绪在少数圈子里流行。
我收到的第一本书,是师范学校语文老师余冬送的,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扉页上有短短两行纤秀可爱的笔迹:愿你心中拥有永远的春天。时在1997年3月。多年以后,一位同事去德国进修,我还托他买了一本德文原版的《维特》以作纪念——纯粹是纪念,我只懂一门语言,也还不通,更遑论德语了。
教过我们几天书法的张华老师,也送过一本《日记四种》给我,送书缘由已不大记得清了,大概是聊表离别之意吧。记得清楚的也有,第一次是3位女同学合送的一本《文化苦旅》,从随书夹带的一张“迟到的祝福——诚祝生日快乐”书签来看,应该是在我生日之后几天送的。因为没有署日期,只能猜测大约是在1997年,或者1998年的5月。那时《文化苦旅》在海内外一片赞誉声,本来也是想一睹为快,到底因为囊中羞涩,颇有些踌躇。这一踌躇,倒等来了一个惊喜。而对于“祝福语”的处理方式,看得出送书人也是动了心思的。还有就是《双城记》和《蝴蝶梦》,为好友陈才兵和陈金海分送,各写有一段祝福的话。当时正沉浸在写诗热情中的陈才兵,更是在上面写了一首诗。但都没有写日期。好在《双城记》上有我的铅笔注标,为今天考证送书日期提供了依据。以上三种,是作为生日礼物收到的。
再次收到赠书,已经是2003年元旦了。那是我举行婚礼的日子。印子君、郑玉彬两位老师给我买了两种书,一种是王小波的小说,计《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3本,一种是沈从文的《边城》,是为新婚志庆。
以后,虽然也曾免费得到过一些书,如作者本人所送,又如廖时利、吕彬、张红诸位师友,或搬家,或清理书籍,也让我满载而归,但正正经经作为礼物的书却是没有收到过。看起来,书已经不成其为礼物了——当年我独自一人上成都投奔聂作平老师,便拎着一包《鲁迅全集》,现在连我自己也不再以书赠人了——送书这种古雅的方式开始从朋友之间、师生之间萎缩为只在家庭内部、尤其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苟延残喘。
人生中好些人,曾经平静地交往,又一笑而过地远离。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人天各一方,一些人虽在同一座城市,却由于不为人知的原因失去了联系。世间上的许多事,原本不是一个理字便可以解释和维系的。那些依然年轻的友谊,那些少不更事的还没有发展为爱情的爱情,都闪身隐没于泛黄的书页间,一些已经风干,一些还在生长。某一天,偶然翻开书页的时候,便有一些熟悉的面容和声音,“呀”的一声,被一一唤醒,跌跌撞撞从纸页间跃然而下。
那些把书当礼物送你的人,值得你一辈子去珍惜,去回忆。任世间万古沧桑,总应该在内心深处为他们预留一个温暖的位置。
编辑:范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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