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们搬了新居，是电梯公寓，一家老小拔地而起，离地五十米，简直可以“举手扪星辰”。这段时间一直在买家居物件，柴米油盐酱醋茶，琐碎而快乐。
这天我喜滋滋地拿回了网购的晾衣杆。304不锈钢，可以折叠伸缩，还带推拉。住楼房啥都好，就是晾衣裳缩手缩脚。“这下好了，来个高大上的设备，拉开有三层，一家人的衣裳都能晒太阳了。”我对母亲说。
嘿，哪里比得了我那黄竹竿哟！母亲瞅了一眼，不屑地说。
我拆包装的手一软，知道碰着她的话匣子了。这不，话来了！
“我们以前那个大院子，两根大竹竿一头搁在大槐树上、一头搁在桉树上，你们几姊妹的叉叉裤尿片子、衣裳被盖，啥都晾上了！风一吹，太阳一晒，干得又快又香！”母亲边说边比划，神往地向窗外看去。只一下就赶紧回客厅来，拍着脑袋说，“头晕，不敢看！”
我好笑地看着母亲，自从搬了新家，她就起了这个小障碍。吃喝还好，一洗衣服晾晒，她就准要说，“以前我们住农村青砖瓦房大坝子，晾衣服才巴适，我那两根大黄竹竿哟！”
话题总要落在黄竹竿那里，听了多回有点审美疲劳。竹竿是三叔有年进山砍的，托朋友货车运回家。回来是青色，后来磨合晒成了亮黄色，厚实通透，竹节在无数次的衣裳被单摩擦下圆润光滑。长达三米三，真是丈八蛇矛神勇无敌。院里有大槐树和桉树，两两相对，竹竿架在两棵树间气概非凡。
竹竿是不错，能拿上楼房？我说。这是电梯25楼呀！与时俱进用新材料吧。您看看，多好的不锈钢，亮堂堂的。母亲说，还是那时的房子有地气。现在这么高，哎。她遗憾地说。
电梯公寓是拆迁赔付的，政府补贴了一笔，我们出了一部分，就俯瞰众生了。乔迁新居后，宴请亲朋，热热闹闹喝酒摆龙门阵。三叔喝高了，手一个不稳，啤酒倒在衣服上，脱下来搭在阳台上，一阵大风吹来，掉下去啦！他懊恼地叫道，糟了！
没事，拿我爸的衬衫先换上，掉下的衣裳喊娃娃去捡回来。哎，我又说漏嘴了。
现在住楼房，就是不方便，要是我那根黄竹竿在呀，撑出去就太方便了，裤筒衣袖穿在竹竿上，任你风多大，也吹不脱！母亲听着眼睛一亮，马上说道。哎，她老人家又扯到黄竹竿了！
现在也方便，还漂亮，不锈钢，伸缩，推拉，有三层！我说。
母亲瞪瞪我，说，你就是爱洋盘！黄竹竿有啥不好。
好啊，没说不好，现在哪里找平房大院子呢，就是大竹竿还在，也没地方施展了！我说。
母亲又转眼瞪瞪三叔，就是你，弄断了我的黄竹竿！大竹竿是搬家那天，三叔倒车一不留神给碾断的。
三叔说，我不就是想着能住上新房子，心里一激动，就不小心轧断的嘛。大姐，你说我们农民一辈子拿出个几十万，容易吗？还是政府好啊，这辈子住上洋楼了！三叔也是拆迁户，新居就在我们的另一栋，很近。
我不失时机地赶紧说，妈，这个不锈钢晾衣杆扎实哦，怎么踩也踩不断，不信您试试？
母亲看看我们，张张嘴，一定还想着她的黄竹竿，不过这回口气软了。说，姑娘，我看看你那啥新杆杆，还是可以的啊。
这时我儿子在一边接话了，说，外婆，你那两根黄竹竿好办，过两天我就给画出来，您瞅瞅就踏实了！儿子从小喜欢画画，去年考上了美院，弄这个真是太好了！我插进一句说道，把四合院、大槐树、桉树、喇叭花，哦，不要忘记还有旺财小狗，都画进去哈！
儿子说，没事，大家等着看吧！时代嘛总是要变的，都得学着接受和欣赏！摩天大楼的北京也会保留四合院胡同，这就是一种文化。我们年轻人也要学会回顾，要有历史感。
哎，这小子读大学了，说得一套一套的，真是长大了！我欢喜地瞅儿子，又回头看母亲。这回她没说啥，只点点头，嘴角弯弯的，笑了。她说，姑娘，我看看你这个“加强型”的晾衣杆，是有点好看呢！教我学着用哈！
其实母亲想的不止是黄竹竿，是黄竹竿背后更多的温暖画面，我懂。（赵 艳）
编辑：陈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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