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时代，都会涌现出一批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不同的是，承平年代略少一些。民国时期的川南富顺，是蜀中井盐开采重镇，经济相对繁荣，思想也更为活跃，又因清末被难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系富顺赵化镇人，当地民众对于腐朽的满清朝廷，有着某种自发的反抗情绪。据《富顺县志》记载，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建立同盟会富顺分部时，全县共有同盟会员近30人，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如曹笃、廖泽宽、涂哲、郭武勋等，后来成为四川保路运动和辛亥革命时期的重要人物。
此外，还有一群这样的人，他们也许并没有全过程参与到这场时局变革中来，但是他们却在以自己的方式，秉承着读书人的追求和梦想，为造化社会尽其一生。透过历史斑驳的履痕，我们会发现，作为一种社会良知，他们的形象依旧光彩照人。比如，一代名医刘圣崇。
集才学，振兴地方教育
刘圣崇的父亲刘渭志，是富顺县城的一个私塾先生兼行中医的郎中，刘圣崇在三岁的时候就开始随庭学，七岁能诗，表现出极高的天赋。特别是在书法上更是出众于同龄孩童，他在六岁那年，腊月下旬便开始在街头设摊为人书写春联、家神。有一天，他给一魏姓人家写家神牌，写好了中间一行的“魏氏堂上历代高曾祖考妣之神位”，却忘了神位左右的两个字该怎么写，又不好意思问别人，于是把笔一放说：“我去屙泡尿来。”随即入内，看看别人家神牌的写法，回来才又把“昭”和“穆”字添上去。于是，在坊间便留下“屙尿写家神”的趣谈。
到了年纪稍大，刘圣崇便进入叙府中学和富顺中学堂读书，每年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四川省高等学堂，与郭沫若等同学时，郭以文史见长，刘圣崇则以数理出众，都是当时四川省高等学堂的有名人物，每年都获得奖学金。1913年在高等学堂毕业是，刘圣崇刚好20岁。此后，他便回到家乡以教书为业，直到1930年弃教从医，从事地方教育工作整整17年。他教过的学生，多数成为后来有名的教师，比如林孝可等，这些学生成名后，直到老年，对刘圣崇都十分敬重。
刘圣崇的教育生涯中，有两段担任教育局长的经历需要特别一提。
1925年，经省视学严鼎臣推荐，刘圣崇就任高县教育局代理局长，随后报经省教厅加以正式委任。当时，宜宾高县发生一起教育局长毒打学生的事件，于是引发学潮，导致了教育局长弃职逃跑。一时间，高县教育局长空缺，急需选用能人。巧合的是，此时的刘圣崇，正在叙府中学任教，在教学上颇有名望，恰好在宜宾驻防的刘文辉（字自乾）对刘圣崇心怀感激（刘圣崇曾经以中医治愈刘妻多年痼疾），也了解他教学有方，因此刘圣崇受到重视和选用。刘圣崇担任高县教育局长虽然只有两年多时间，但是在他的努力下，高县的教育却发生了巨大变化。首先，是大力兴办学校。当时整个高县只有一小、二小两所小学，没有中学。刘圣崇到任后，极力倡导办学，在乡间新办了小学四所，连最边远的山区上乡（后为筠连沭爱）都开办了学校，与此同时，还在城关兴办了一所女子学校，这是高县历史上首次开办女学。第二，是倾力引进师资。学校兴办起来了，但高县的教师却十分缺乏，于是刘圣崇动用各种资源，从泸州、富顺等地聘请教师，并从家乡富顺聘请了才女杨云仙去做第一任女子学校校长，为高县教育发展做了奠定了良好的人才基础。第三，是用好“学产”。当年的教育局有专门的“学产”（即学田）田地租给农民耕种，教育局收租办学，但大多是官吏中饱私囊，而刘圣崇到任后，一反“常规”，把学产真正用于办学，此举深受县人称赞。同时为了提高教育质量，刘圣崇还在全县举办会考，评选出优秀并给予奖励。刘圣崇在高县这一系列举措，为高县教育发展奠定了基础，也深受县民爱戴，直到几十年之后，高县人仍尚存怀念。
1928年，刘文辉已经当了四川省帮办，在他的举荐下，委任刘圣崇担任富顺县教育局局长。刘圣崇本人出生教师之家，也有多年从事教育的经历，同时在高县也积累了教育管理经验。因此，他担任后，为提高教学质量，提高师资水平，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管理措施。一是沿用在高县的做法，举行中、小学会考，发奖学金，并经常开展教学观摩活动；二是组织师生旅行，参观外地学校，不断拓展视野；三是开办乡村师范，为提高农村教育培养师资。在刘圣崇主持县教育局期间，因为其办学有方，深得县人敬重。其实，刘圣崇当年在教育上采取的这些措施，直到今天，也不无积极的借鉴意义。
承父业，课余学医救父
因为出生在中医世家，刘圣崇自小就懂得一些医术。1912年，他还在四川高等学堂就读之时，一次步行前往成都，在龙泉驿一个茶馆歇脚，见一老翁面黄肌瘦，哀伤长叹。一打听才知道，当地痢疾流行，已经死了很多人。刘圣崇当即了解了情况，得知当地已经一月无雨，居民的饮水不卫生，然后用随身铅笔处方《白头翁汤》加减，并叫他们买管仲二斤，泡在水缸里。此后，不但老翁全家得救，其他人家也用此方抓药治愈。乡人遍寻这位年轻医生不得，传为神仙下凡就黎民。人们把刘圣崇开的药方贴在墙上，每日焚香礼拜，年深日久，烟熏字褪，乡人便认为这是神仙把“仙方”收回去了。
1913年刘圣崇自高等学堂毕业后回家乡富顺教书，直到1922年应聘到叙府属联中，其间共八年时间。这一时期，刘圣崇一面以教书为业，课余则随父学医，并以他在高等学堂所学得的化学、生物、生理卫生等科学知识，对照钻研医学，博览家藏和借阅各家之书，尤其推崇陈修园之说，对《陈修园医书》里论及问题出自于何卷、何论、何方之要旨，正、误，以及临床运用、加减和发展心得，均能信手拈来。这一时期，是刘圣崇教学之余，在医学上博采众长、形成自己医学体系的重要时期。
特别是1918年，刘圣崇的父亲刘渭志因脑溢血半身瘫痪、失语、大小便失禁，县里有名的医生都已经束手无策。为了治愈父亲，刘圣崇力索古方、辩证施治，经过不断的探索总结，居然出现了奇迹，父亲刘渭志的病情逐渐转好。病愈之后，年逾六十的刘渭志还可以给别人写字、画画，竟然拄着拐杖出诊十二年之久。在治愈父亲刘渭志的过程中，刘圣崇在诊疗技术上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而在川南富顺一带，刘圣崇在医学上的名气也更加响亮。
1930年，刘渭志去世，刘圣崇归家治丧。此后，他便辞去了富顺县教育局局长职务，专门以行医为业，三十余年。刘圣崇主张“医乃仁术，一定要心细，但认准病后，要有大勇，用药如用兵，非大智大勇不成。”1945年，荣县向家岭“麻疹”流行，不少患儿死亡。有亲戚黄思进见邻居死者不少，且自己四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于是专程来富顺请刘圣崇前往诊视。刘圣崇昼夜兼程赶到荣县，黄的幼子又已垂危。经过仔细诊断后，刘圣崇认为并非一般麻疹，而是慢凉风将发，立即处方《逐寒挡凉汤》。黄姓亲戚持方抓药，药铺老板大惊道：“黄六爷，你十天内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还要整死呀？哪里见过用姜、桂、附医麻子的哟！”黄说：“被这个太医医死我也心甘！”于是坚持抓药。结果，一剂药之后，病情明显好转，四邻奔走相告，病家接踵而至。几天之内，救活了十多个小孩。
1953年，刘圣崇出任县联合诊所主任医师、所长；1954年，刘圣崇出席四川省中医代表大会，同年被选为县人民代表、县人民委员会委员；1957年，任县中医院院长。1967年12月24日，刘圣崇病殁于富顺中医院。据其子刘人喜回忆说，父亲刘圣崇一生的遗憾，是由于身体欠佳，医疗任务过重，没有成套的医学著述。
重德行，诠释医者仁心
刘圣崇一生不重仕途，精研学问，特别是在数十年的从医生涯中，不顾自己体弱多病，尽心竭力为人治病，是与其父亲刘渭志的言传身教分不开的。
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年），也就是刘光第被难的那一年，富顺地区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洪水，《富顺县志》记载：“戊戌大水较戊子高九尺，城中通舟楫，城垣被冲毁者凡三处。”这次大水，县城白岩沱段洪水位达到271.2米，洪峰流量18200立方米每秒。当时县城已被洪水围成孤岛，在此紧要关头，渭志出面组织，联名起草告急文书，由一善水青年从望城坡泅渡曹店铺，上省告急，请求开仓救济灾民。与此同时，要求知县一面呈报，一面先开仓救灾。按照当时法令，擅自开济仓是要杀头的，知县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刘渭志提出：“如果上面怪罪下来，就说我承头开了济仓，以我头颅来抵罪！”这才开了济仓赈济灾民。刘渭志此义举，多年之后还为人称道，成为一段乡里佳话。
四川保路运动兴起之时，刘圣崇尚在叙府中学读书，据刘圣崇回忆，当年的叙府中学学生群情激奋，立即组织罢课，参与保路运动，刘圣崇参与了学校保路同志会宣传股的工作（此外还设有文书股、交际股）。刘圣崇在回忆录中记载了一个细节：“文书股的同学把宣传保路运动意义的文件撰拟传抄，并用木牌将这些文件简要地写在上面，涂抹一层桐油，干了就抬往合江门投入大江，以便下游各县得到消息同时相应。”这一细节或可证明，后来保路运动中出现的“水电报”，即是受此启发。
刘圣崇虽然自己后来没有投身于革命，因为辛亥革命在他的家乡富顺比较活跃的时期，他年龄尚小，及至后来受家庭影响，加之身体孱弱，主要从事地方教育和中医研究。但是，刘圣崇对自己的堂弟刘蜀平参加中共地下组织工作，却是在暗中积极给予支持帮助，以及后来，他对子女参加爱国抗日运动，均给予了积极支持和鼓励。抗战时期，还在乐山读技专校的女儿刘人禄决定从军，写信告诉父亲，他曾在给女儿刘人禄的回信中写道：“国将亡，不能顾家，去吧！”
刘圣崇极为重视医德修为。他为人治病，从来都不以名医自居，更不计较脉礼厚薄，几十年中一直对无钱支付脉礼者实行义诊，特别是对那些无钱抓药的人，都嘱咐说，拿着他的处方直接去药房取药，记载自己的账上到期结算。此外，刘圣崇作为负有盛名的中医，他对西医却并不排斥，这既是作为医者的包容与胸怀，更是一代名医的崇高境界。
作为一代名医，经过多年的系统研究和临床总结，往往会形成一些行之有效的处方，通俗地说，是一个医者赖以生存的“秘方”，一般不会外传。而刘圣崇却是主动的公布给世人，以造福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抗战时期，外省一游方医生流落于富顺，因感激刘圣崇的慷慨资助和治疗，临行时留下两个秘方说：“可秘其方以向富人索资，次方用后必效，如第二年又发，再如法治之，可断根。”经过临床实践后，此人留下的秘方果然见效。随后，刘圣崇就将此秘方予以公布，并告诫其长子刘人喜说：“方以活人，绝不可秘以敛财。”
2020年6月4日于海棠村
（作者：高仁斌）
注：写作本文时参考了刘圣崇《辛亥革命保路同志会叙府中学校学生运动的回忆》、刘人喜《刘圣崇生平及有关医、药学资料》、1993版《富顺县志》等文献资料。
编辑：马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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