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仁斌
川南的秋天，阳光明媚的时光十分宽裕，像夏天故意留下的一份福利。与火辣热烈的夏日比起来，此时的阳光已变得更加安详、恬静，即便在户外久坐，你也不会感到炙热，相反，你会很希望它停留在你身上，让自己彻底慵懒起来，直到闻得出阳光的味道。
此时的艾叶古镇，正进入她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在川南自贡众多因盐而兴的古镇中，我认为艾叶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因为它至今还保存着中国古代井盐开采几乎所有的要素。进入枯水期的艾叶滩，河流让位于滩涂，青黑色的河床露出水面，更呈现出古道沧桑的韵味。如果说要寻找古镇的诗意，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时候。一个周末的上午，我约了作家李开杰喝茶，说是喝茶，其实是想在艾叶古镇走一走。漫无目的地行走，有时会得到很多不一样的体会。更重要的是，开杰兄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古镇，这里有他祖辈奋斗和生活的影子，有他自己苦乐的童年和青春，我相信他所了解和理解的，应该最接近古镇本来的模样。
雷公坡是古镇旁边的一座小山。开杰兄指着半山腰的土壁说，这个地方以前曾经是他们家的祖宅，当时外面有一座庙门。这里曾经有过他的童年时光。如今时过境迁，繁华和烟火都已远去，树林下随意生长的杂草，把所有的过往遮掩得密不透风。顺着残存的小道，我们到了立着“雷公坡崖墓群”的文保石碑前，这里居然是一处省级文保单位。二十四座墓穴依山而建，把雷公坡刚好围了一圈。据有关专家推测，这是一处汉代家族墓群，但因为缺乏必要的物证和文献记载，所以文保石碑上模糊地记作“崖墓群”。开杰兄满怀期待地说，雷公坡适合打造成一个公园，到时候崖墓群就是一个很好的景点，这应该是自贡地区目前发现的最大的古墓群遗址了。
走进古镇，我更加确信开杰是土生土长的艾叶镇人。街上摆摊的、喝茶的、遛鸟的……大多是他过去的街坊邻居，每走几步，就有人打招呼，便停下来闲聊几句家常近况。此时的开杰兄，不再是一个向导，而是一个阔别故乡的老人，在简单的互道问候中，追忆岁月过往，享受邻里真情。在临河的街口，他特意指着街边一处低矮的房屋说，这就是他以前住过十多年的地方。如今这所房子大概早已无人居住，瓦片开始散落，墙壁裂开的地方，有人塞进一堆杂乱衣物。开杰颇有所感地说，这所房子的确也该老了，一晃他都已经退休了嘛。街口的斜对面是一座院子，门楣上书“天宫堂”，如今这里改做国家级非遗、自贡“小三绝”之一——百年龚扇的生产传承基地。
穿过小巷，艾叶滩便在眼前了。汇入釜溪河之前的水运通道并不通畅，多处落差形成的滩头成为行船障碍。人工开凿的大槽口，跨河而建的平康桥和平康堰闸，见证着先人开拓水陆交通的智慧。30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大槽口，早已丧失了木筏、船只翻滩过坳的功能，河水沿着石槽流过，正好成为古镇居民浆洗衣物的活水。而裸露出的巨大石滩，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黝黑的光，显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饱满和深邃。站在凹凸斑驳的石滩上，低矮的平康堰一下子伟岸起来，犹如一堵高大的水墙，横空而过的平康桥，垒砌的石拱依然严丝合缝，像是落在河床上的一轮圆月。这是站在岸上无法体会的感受。遗憾的是，过滩的木筏和船只早已不知去向，作为后来的过客，我们再也无法目睹当年繁忙的盛况，当然更没有机缘和它们一起顺水而下。我突然觉得，艾叶滩就是历史留下来的一幅作品，它似乎是在提醒人们，这座古镇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上百年的平康桥，依然在发挥着连通旭水两岸交通的作用。开杰兄说，对岸大码头也是值得一看的地方，那里还保存着一条完整的盐运古道。的确，当我们步入那段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的时候，瞬间有一种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经历了岁月磨砺的长条石板，表面深深浅浅的痕迹，透露出历史的久远。临近河岸的地方，是几团相对独立的小院，看得出有一种人烟稀少的荒凉。开杰兄说，当年这些房产都是他们家的祖业，当年他的父亲为了生计，不断变卖给了乡邻，以换取一家人的生活所需。说到这里的时候，开杰兄并无任何遗憾和责备之意，他理解他的父亲。他曾经给他的父亲说，家业卖了可以再买，人活着才最重要。在行走的途中，开杰兄给我透露了他一直想回艾叶定居的想法，只是现在还没确定下来。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也在意料之中。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他完全有理由把艾叶作为创作的背景，更何况他的作品其实已经有意无意把艾叶当作了故事的发生地呢。从乡村到城市，是为了创造自己的事业生活，而从城市回到乡村，更多则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精神故乡。
每一个古镇都有自己引以为豪的美食，我知道艾叶的土鸡脚是名声在外的，还有艾叶的鱼据说也很有特色。临近中午，开杰兄却说我们去吃豆花。客随主便，我们进了一家叫“万豆花”的街边小店。店子没有任何排面，长长的甬道和厅堂里摆满了方桌，我们只好到后院的屋檐下落座。这时开杰兄才神秘地告诉我说，我知道豆花是富顺的好，但你不要小瞧这家豆花店，除了豆花，另外只有几道小炒，生意却火爆得很。看得出店主是开杰兄的故交，没等我们点菜，直接上了一碗豆花、一份爆炒腰花和肥肠，还配了一碟萝卜跳水咸菜。我们相视而笑，两碗干饭就下肚了。而此时，店面原本虚位以待的方桌早就坐满了食客。店老板告诉我们说，节假日的时候，十多张桌子都要翻台，要忙到下午三四点才收整得好。
午后的阳光依然明亮，褪去繁华的艾叶滩，又开始迎接一批又一批新的到访者。
编辑：余凤
责任编辑：李钰华
编审：吴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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