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上游
目前,我国计有各类专门性、纪念性和综合性博物馆6565家(2023年5月18日国家文物局公布),排名全球前列,其中二、三级博物馆1218家,一级博物馆204家。
自贡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全市现有备案博物馆(陈列馆)17个,其中,一级博物馆2家(自贡恐龙博物馆、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二级博物馆1家(中国彩灯博物馆)。计有可移动文物10343件套,其中馆藏珍贵文物4787件,国家一级文物107件、二级文物256件、三级文物4424件。
今年是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建成开放65周年。回望创立和建设该馆的岁月,铭记那些付出辛劳、不懈奋斗的人们,对今天我们的文化事业具有特殊的意义。
缘起民国
自贡市的博物馆建设,其实早在民国时期就已有动议。1939年自贡设市后,即有了成立自贡市博物馆的呼声。其时,有社会贤达邱致中呈言:自贡在将来应建设有特殊价值之博物馆,以为发展文化之渊薮。但因正值抗日战争期间,时局艰危,“增产赶运”任务繁重,市政工作千头万绪,此动议被搁置下来。1945年抗战胜利后,成立自贡市盐业博物馆的倡议,再次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也为市政当局所认同。由川康盐务管理局联合国立中央博物院、自贡市政府、自流井和贡井盐场的盐商巨贾组成“官商共治”理事会,共同筹建“自贡盐业博物馆”。在1945年制定的《筹设自贡盐业博物馆计划大纲草案》中,清晰地记录了设立自贡盐业博物馆的主要缘由:一是受近代欧美西方国家博物馆建设的影响,二是为改良和促进盐业生产的自身现实所需,三是为保存有价值的物品、辅助研究工作、实施实物教育、便利参观者及供给施政者参考。最后一点也是建设自贡盐业博物馆最直接的内在原因。
基于此,1945年5月11日,川康盐务管理局召集自流井、贡井东西两场场长及盐商办事处正、副主任干事等开会,共商建馆大计。会上成立了自贡市盐业博物馆理事会:理事会中官方理事6人,商方理事中自流井盐场5人、贡井盐场4人,典型的官、商一体模式。紧接着于5月15日召开了自贡盐业博物馆理事会第一次会议,确定了理事会组成人员:理事长由川康盐务管理局局长曾仰丰担任,自贡市市长刘仁庵、国立中央博物院手工业调查团主任谭旦冏、川康盐务管理局主任委员尹嘉宠、自流井盐场场长郑福楠、贡井盐场场长齐志一及自流井盐场盐商颜心畬、罗华垓、熊佐周、王绩良、张毅甫和贡井盐场盐商黄象权、胡铁华、胡少权、宋席九任理事。会上同时确定由国立中央博物院手工业调查团代理事会主持筹设自贡盐业博物馆,由自流井盐场和贡井盐场共同出资筹设——自流井盐场出资600万元、贡井盐场出资400万元,合计1000万元。
自贡盐业博物馆理事会还推举谭旦冏任博物馆馆长,馆址选在慧生公园(现彩灯公园)内的高氏图书馆。谭旦冏(1906—1996),江西九江人,早年留法学习绘画。抗日战争期间在四川各地调查手工业,抗战胜利后回南京就职于中央博物院,从事文物鉴定整理工作。后去台湾,曾任台北故宫博物院古物处处长、副院长等职。
理事会下成立的“自贡盐业博物馆筹备处”,随即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建馆的一系列具体工作。其展陈设计,分总纲、锉井、汲卤、输卤、制盐、运输及工程等部分,系统完整,宏观大气。盐业(实物)展品征集,分门别类,洋洋洒洒,十分可观;布展工作也有条不紊,进行顺利。至1946年9月,自贡盐业博物馆的展陈工作结束,不久即开馆迎宾。由于主题突出、特色鲜明,自贡盐业博物馆的展览受到各界人士的一致好评。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抗战结束,井盐销量锐减,办馆经费来源受限,自贡盐业博物馆于1947年下半年被迫关闭,悄然谢幕。尽管如此,其仍不失为我国盐业发展和博物馆建设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第一座以盐业为专题的展示中国井盐工业文明的主题博物馆。
涅槃重生
1949年12月5日,自贡市和平解放。千年盐都回到人民怀抱,建立盐业博物馆的呼声再次响起。
一开始的动议来自专业机构。1954年,四川省博物馆组织相关专业人员来自贡考察。第一研究组的西南师范学院教授张盛庄惊喜地发现,位于市中心龙峰山(现名龙凤山)下的西秦会馆非同寻常,尤其是大门处那一幢五角朝天式样的武圣宫,可谓“五岳朝天”,是典型的阿房宫式的传统建筑。考察组建议:以西秦会馆为馆址,设立一座自贡地方博物馆,同时有效地保护这座“西南罕有”的古代精美建筑群。
自贡市领导十分重视专家意见。时任市人委(市政府)秘书长的焦政随即拟文建议,先行将市人委机关全部从西秦会馆搬出。市委批准后,自贡市政府于1955年3月迁至会馆对面原市立银行一、二层办公。从而为以后条件成熟时的建馆留足了空间。
在其后召开的自贡两会上,各界呼吁建立博物馆的声音愈发高涨。在1956年4月23日召开的市政协一届二次全会上,曹葆贞委员提交提案:“为满足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要求”“请筹设图书馆、博物馆”。他认为民国时期都有过盐业博物馆,共和国应该建立一个更好的博物馆。
1956年12月,市二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刘选皋代表提请“保护市人委建筑(西秦会馆,笔者注)及其资料并加以培修,以供外宾参观及建筑部门参考。外宾对这一建筑很感兴趣”。他还吁请“加强古典文物的保管收集工作”。
两会代表、委员的呼吁,引起市委、市人委高度重视。无奈当时百废待兴、财力有限,难以启动博物馆的建设。尽管面临困难,但市里还是将兴建博物馆写入了1956年至1957年的文化规划:“拟建立以盐业生产为主的博物馆一所,收集和反映我市历代盐业情况,以适应广大人民群众的需要。”
1958年初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来自贡视察时参观了西秦会馆。临别时,他手抚门前那尊雕刻精美的石狮对自贡同志说:“这座建筑,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随即,自贡市委、市人委责成市文教局研究、提出方案。市文教局邀请地方耆宿、中学历史教师、美工人员到现场细致考察,形成了《自贡市文教局关于呈报自贡市博物馆修缮意见由》,提出了“重点修复、一般修补”的建设性意见:重点修复武圣宫斗拱、钟鼓楼鳌尖,石梯侧圆厅改方厅,两侧风火墙恢复原式;一般修补房瓦、楼板、走廊栏杆、门厅图案、井藻。先行开辟六个陈列室,开馆后再逐步修缮、扩建。
1959年2月17日,自贡市博物馆修缮委员会成立。成员单位包括市计划委员会、商业局(负责物资供应)、劳动局(负责劳动力调配)、城建局(负责设计)、第二建筑工程公司(负责施工)、文教局(负责工艺美术设计和行政工作)。
时任副市长焦政亲自挂帅,统一协调维修工程。他仔细研读了修缮报告,又召集市文教局、计委、城建局负责人实地察看,进一步细化方案,复核费用。在当年的第25次行政会上,焦政提出了4条意见:房屋培修与制订展出方案、展品收集整理同步进行;市计委安排培修、展出费用20万元,在物资分配上予以适当照顾;培修工程可由第二建筑工程公司承包;1959年“十一”前开馆展出。当年的会议记录,清楚保留了焦政的总结发言:“20万元是个不小的数字,这是在财政资金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请示了牟书记、张市长,和计委的同志反复测算,横下一条心的艰难决策。陕西庙是劳动人民在盐业生产实践中,以高度智慧创造的文化艺术成果,不可再生的成果。政府很上心,顺应民意,千方百计留下盐业历史的根,要把博物馆建成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1959年5月4日,中共自贡市委决定建立“自贡市博物馆”。7日,市人委第四次会议上通过了市文教局局长罗根基关于市博物馆筹办的报告。至此,在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下,自贡市博物馆的建设正式启动。
自贡市博物馆的草创历时三年,分两期工程、一轮陈列:第一期工程为1959年5月至9月的硬件培修,10月至次年一季度的“自贡市十年建设成就展览会”;第二期工程为1960年二季度至年底的建筑修缮。一轮陈列,是指1959年至1961年的资料(文物)采集、陈列规划和陈列布置。
为确保博物馆“首秀”成功,市里克服了建材、资金紧缺,落实不到位等困难,还抽调了余曼白、尤致君、刘克刚等美术工作者参与建筑修复彩绘。在市文教局的修复工作计划中,建筑彩绘需12至18人,用时1248个工作日,才能赶在夏天将全部彩绘工作完成。当时仅10多岁的黄宗壤、陆坚、沈成林等人,也加入到了为古建筑“穿新衣”的彩绘队伍中。
时隔60余年,已“从少年到白头”、年逾八旬的陆坚先生对这段“昨日时光”仍记忆犹新:“1959年暑假,我这个小孩和几个孩子一起,参加西秦会馆改建博物馆的装修工作。余曼白老师是总负责人,他和另外几个老师负责装修设计,主要是按照建筑体上梁、柱、撑、天花板等的尺寸,在纸上绘制出各种图案纹饰,交由我们复写在这些构件上,再填漆绘制。他们还指导工人师傅在一些重点部位贴金箔。我的工作是按老师们的设计调配油漆的颜色,交给其他同学绘制用。我们经手的各种图案花纹都由余老师负责设计,其他老师在他指导下绘制样稿,并指导督促我们这些孩子工作。”
建筑培修、装饰工程暂告段落后,西秦会馆又被确定为庆祝新中国成立10周年而举办的成就展展览场地。经过200多名建设者不分昼夜的艰苦努力,1959年10月2日“自贡市十年建设成就展览会”如期开幕,初具面貌的市博物馆迎来首秀。
此次展览会,设总馆和工业、交通、建筑、农业、财贸、文教、卫生、政法、历史文物共10个馆,展现了新中国成立10年来自贡天翻地覆的变化。观者甚众,盛况空前,开启了人们对盐都自贡全新的认识。
馆名蝶变
自贡西秦会馆,俗称陕西庙、关帝庙,是由陕籍商人来自流井经营盐业发家致富后,兴建的一座“款叙乡情”的同乡会馆。始建于清乾隆元年(1736年),历时十六载,耗银5万余两,占地3600平方米。为自贡众多同乡会馆中的翘楚,具有重大的历史文化价值。
不仅如此,西秦会馆还见证了自贡设市前后一系列重要史事。设市前它就已成为城市管理的枢重之地——市政筹备处就设在该馆内。1939年9月1日,自贡市政府挂牌成立,为避日机轰炸,成立仪式是在珍珠寺王宝善祠举行的。1941年9月,市政府迁回西秦会馆,直至1949年12月被人民政府接管。
1949年12月至1955年3月,西秦会馆是自贡市人民政府办公地。接收时,会馆已残破不堪。据老红军、自贡市老领导王武城回忆:“黎雪同志接收财政、税收时,实际接收下来的只有一间破庙(西秦会馆,笔者注)中的几间办公室和一些办公用品……”给人的直觉,那时的西秦会馆就“一间破庙”,“建筑年久失修,濒于毁圮”。被接收后,经简易装修,市人民政府和民政局、财政局、文教局、机关党委等就挤在馆内办公。
1960年3月,自贡市十年建设成就展结束后,博物馆又按计划启动了二期工程。这一年,焦政经过反复推敲思考,决定为它起一个新名字。
由西秦会馆改建的博物馆,最初命名为“自贡市博物馆”。这是一种沿袭其他地方城市博物馆命名的通常做法。主抓这项文化工程的焦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别扭,于是陷入了沉思。其实,早在酝酿建馆时,就有人提出馆名前一定要加上“四川省”几个字,否则省文化主管部门以后会不好管。焦政当时就反驳说,不挂“四川省”三字,不等于博物馆不在四川。如果按这个思维,四川范围内的所有机构都要加省名,才能确定身份的话,岂不过于累赘?再者,博物馆建在自贡市,人员编制、经费等纳入市里计划、开支,哪有好管不好管的问题?
转眼到了是年8月初,在市人委召开的行政会上,焦政将自己考虑已久的博物馆新名提了出来。他指出,全国各级博物馆命名,多叫“博物馆”“历史博物馆”,都比较一般化,特色不足。自贡有千年的盐业生产史,因盐设镇设县设市,都是围绕盐巴来的,井盐生产的历史、技术、贡献是自贡有区别于其他地方的、独一无二的属性,所以建议市博物馆更名为“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与会者都认为有道理,应该重新命名,于是上报市委。10月7日,市委批准了这一提议,将市博物馆正式加以更名。12月初,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再次应邀为之题写了新馆名。
特殊时期
西秦会馆的建筑不仅风格上独树一帜,气象壮观,并且保留有大量精美的木刻、石雕,《骊珠重辉——西秦会馆木雕石雕艺术》(郭广岚著)一书中对此间众多的传统木雕石雕所蕴含的历史文化有详细解读。在历经岁月洗礼,特别是经过10年“特殊时期”的历史风波,它们还能完好如初,精彩呈现,确实出人意料,令人感叹。
那么,依附在西秦会馆建筑中的这些珍贵“活化石”,又是如何历经劫难却毫发无损的呢?
1966年至1976年十年“文革”期间,各种政治运动不断。坐拥古建的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显然贴得上“封资修”的标签,极易受到冲击和破坏。当时馆里的员工多是有情怀的知识分子,其中亦有“反右”运动中被“发配”到此的个别“世外高人”,他们对西秦会馆及博物馆的保护,起到了尤为重要的作用。
在这些博物馆的“守护者”中,谢韬和周志征两人最先想到一个万全之策:用层板和石膏将馆内所有显眼的木雕、牌匾、柱础等严严实实地覆盖包裹起来,同时在上面写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或“最高指示”,把文物包装成了时髦的宣传阵地,博物馆俨然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处处洋溢着革命的气氛。正是这样的妙招,使西秦会馆在那段特殊岁月得以独善其身,完好保全。
王世锋先生在《回顾与展望——纪念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建馆二十五周年》中,对此有过这样的记述:“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大家以布置‘红海洋’为名,巧妙地覆盖和保护了馆址——西秦会馆的大量木雕石刻。”
大名鼎鼎的谢韬是自贡这方咸土地上涌现出的一位才高八斗、命运多舛的风云人物。
谢韬(1921—2010),别名谢道炉、谢以明,土生土长的自流井人。学生时代就积极参加爱国救亡运动,后赴延安,先后在《解放日报》和新华通讯社总社工作。1949年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为马列主义教研室主任。1955年的“反胡风运动”中,谢韬被错误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分子”。1960年被关入北京秦城监狱。1965年被宣布免于刑事起诉,获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被送回家乡并安排到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做一般性工作(看大门、扫厕所、干杂务)。行政(工资)降10级,即从原来的8级降到18级,但户口仍留在北京。1976年后获准重返北京。1978年起,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编审,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党委书记、党组副书记、常务副社长。1980年10月,冤案平反,年底奉调回中国人民大学任副校长兼该校出版社社长和总编辑。不久又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第一副院长。1992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周志征(1929—)女士,是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的资深研究人员。她为人正派,处世低调,工作严谨,成果斐然。出版有《泥盆考水》《简论博物馆征集学》《盐业历史博物馆话古》《论“圜刃锉”与“卓筒井”产生的历史背景》及堪称井盐科技研究经典的《中国古代井盐工具研究》(与刘德林合著)《中国古代井盐及油气钻采工程技术史》(与刘德林、刘英合著)等。
另据相关资料显示,1966年前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的员工情况如下:在编的有钟树勋、周歧盛、刘克刚、陈文安、周志征、彭久松、罗益章、薛芳权、郭运林、皮孝忠、谢奇筹、谢韬,计12人;非编的有林淑威、沈玉仙、毛敬芳、刁大容、周天琴、周群芳、谢芳清、伍乾昭,计8人;退休的有杨同兴、刘少清,计2人。他们可称之为建馆“元老”,当为博物馆的后来者们敬仰和铭记。
结语
作为“最自贡”的地标建筑、城市文化的重要窗口,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自1959年建馆迄今已历65个春秋。国家一级博物馆的殊誉,便是对其使命担当最好的解读。其间,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还扮演过许多重要的社会过渡角色,如在“龚扇”一度无处栖身之时,伸出援手为之腾出生产场地,使之得以延续生产;又如在自贡恐龙博物馆还未建立之前,“孵化”出了“恐龙之乡”笫一个恐龙陈列室,让自贡恐龙的尊容得以重放光彩。
这里也是人才济济、名家辈出的一方宝地,由此走出的知名专家学者,如谢韬、彭久松、张学君、周志征、刘德林、陈然、刘克刚、宋良曦、谢奇筹、王奇、荣远达、陈世琮、林建宇、沈成林、郭广岚、黄燮均,以及郭运林、钟长永、黄健、程龙刚、缪自平、张兴国、叶小红、钟小秋、李貌、邓军、侯虹、周劲、李敏等,无不叠具风采、卓尔不群。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今天的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正迎来事业发展新的历史机遇期:自贡市博物院的比肩建设、新场馆的启动建设,无不赋予其巨大的潜能和腾飞的羽翼。
编辑:余凤
责任编辑:李钰华
编审:舒旭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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