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
作家迟子建多年来笔耕不辍,著作等身,迄今出版有上百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单行本,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意、日等十多国文字,在海外出版。迟子建的小说总会带给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这大概是高明的作家的一种特性,而这种特性要在一个作家的绝大多数作品中体现,就显得委实不易。
《白釉黑花罐与碑桥》是迟子建近年创作的一部优秀中篇小说,一经发表便好评如潮。小说融魔幻现实主义与历史现实主义为一体,在对历史事件的重新编织,对历史人物的重新解读中,兼具悲情与浪漫主义色彩。小说中的“我”是一个爱好收藏和旅游,喜欢冒险的人,一次到黑龙江依兰县,在夜间漂流巴兰河时遇险。落水后在逼真的梦境里,“我”遇到了窑工和渔人,听他们讲述了他们的远祖与“靖康之难”后幽居于此的宋徽宗的往事。小说构思奇妙,以游走于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文字,完成了一次跨越千年的对话,通过艺术地构建宋徽宗的一段北地生活史,抵达一个亡国之君,同时也是一位天才艺术家的精神世界。
从结构上看,《白釉黑花罐与碑桥》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楔子”“上半夜:白釉黑花罐”“下半夜:碑桥”“还是楔子”。一头一尾两个部分是现实的叙事,讲述了“我”的生活现状,夜晚漂流遇险,以及获救后与大货车司机王骏一起安置受伤的“长脖老等”(苍鹭)等故事,而这些不过是小说的引子与故事的后续交待。中间两个部分是梦境中的内容,是小说的主体,在那清晰无比的梦境里,“我在上半夜看到了精妙绝伦的白釉黑花罐,在下半夜听到了凄美的碑桥故事”。
历史上的宋徽宗赵佶与南唐后主李煜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治国无能的人,都是亡国之君,又都是极具艺术天赋的高人。宋徽宗还和明英宗朱祁镇一样,都是被俘的皇帝。不过,宋徽宗没有明英宗幸运,朱祁镇在“土木堡之变”被俘后得以返回,并在后来的“夺门之变”中将自己的弟弟朱祁钰赶下皇帝宝座,复辟成功,宋徽宗则和儿子宋钦宗赵桓一起被押往北地,父子二人最终都死在依兰县城西北部的五国城。《白釉黑花罐与碑桥》正是在这一史实的基础上,以瑰丽奇异的想象力,抵达宋徽宗的心灵秘境,艺术地为历史人物的遭遇“安排”了另一种可能。民间传说金人对被俘的徽钦二帝,从身体到精神上进行了百般凌辱,说他们被投放到窨井中,成语“坐井观天”正是由此而来;甚至说宋徽宗去世后,遗体被金人拿来熬油点灯。作家迟子建显然不愿相信这样残忍的事,她借窑工之口说:“要说金人对徽钦二帝也算优待,虽然他们失去自由,但吃喝不用愁,也有杂役侍奉着。”这是一种善良的揣测,她以一场重构式的文字历险,在残酷的战争背后发现残存的人性之光,而历史的真实今天的人们已不得而知,在文学面前,它成为了一种陪衬。
“好看”的小说首先要充分调动读者读下去的欲望。《白釉黑花罐与碑桥》正是这样,故事里面套着故事,从现实到历史,又从历史回到现实,让人想要一口气读完。因为“我”拥有文物方面的专业才能,对历史知识的熟知,以及那一份时时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所以三次前往徽钦二帝曾经被囚禁的依兰县。那只白釉黑花罐,“我”曾在阿城乡下一户人家见到过,又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演绎了一个悲凄的故事,后来在野生动物保护站工作人员拍的长脖老等的照片中,竟然再次见到。这只白釉黑花罐的制作者是窑工的远祖,一位身怀绝技的匠人,同时也是宋徽宗不为人知的没有纳入宗室的儿子。他跟随亡国后的徽钦二帝来到五国城,后来宋徽宗将自己掉落的几颗牙齿交给他,要他磨成粉末,在施釉时兑进去,烧制一只白釉黑花罐。宋徽宗叮嘱他要守护好这只罐子,如果骨头难以还乡的话,有朝一日这只罐子回到汴京,也算归乡了。由此,一件稀世珍宝诞生了,并被几十代人暗暗保护。而另一个故事中的碑桥,表现的是宋徽宗囚禁生活中的另一面。宋徽宗得到女真人舒氏父女的帮助,在一块可做墓碑的青石上雕刻了一件作品,完工后不忘在青石背面刻上一个瘦金体的“佶”字。在完成这件作品期间,舒氏为宋徽宗制作桦树皮纸,采集彩色石头研磨天然颜料,送他鱼皮窗纸,让宋徽宗那颗早已死去的心倏然颤动,竟然对舒氏暗生爱意。最终,这块青石却在清代被人用来做了巴兰河上一座桥的桥墩,“我”夜漂时正是撞上这个桥墩失去了知觉。迟子建借渔人之口,讲述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白釉黑花罐与碑桥》营造了一种神秘的气氛,两件宝物由来、存世的过程,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清晰无比地呈现,却每到关键之处就戛然而止,让读者去领悟、去揭示呼之欲出的答案。整部小说弥漫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窑工和渔人火光中青色的脸,冷冷的话语,犀利而充满杀气的眼神,怪异的碗和鱼,加上月夜荒野的环境,让人不寒而栗。同时,小说对人心与人性的抒写,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入木三分。“我”所遭遇的前任妻子的背叛、现任妻子的自私,文物贩子的信口开河,山庄老板的冷漠无情,保安的无知任性,让人心寒、心惊、心痛;所幸,世间还有古道热肠的大货车司机王骏夫妇,还有以德报怨、颇具灵性的长脖老等,让人看到光和热。
一部小说无法写尽岁月沧桑和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但是一部好的小说却能在岁月沧桑、悲欢离合中让人读懂“人世间”三字。从这层意义上说,迟子建做到了,《白釉黑花罐与碑桥》不失为一部这样的作品。
编辑:刘汶林
责任编辑:彭彦彰
编审:喻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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