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融媒记者 张才/文 叶卫东/图

如今,没有任何专家头衔的钟旭,已然是自贡盐文化爱好者眼里的“活历史”、心目中的“扫地僧”。而面对众多赞誉,他却只有一句:“前辈留下的心血不能丢……”
钟旭退休后,闲下来的第一件事是修钟氏家谱,从自流井区三台寺的渔家大院(即钟家院子为钟氏祖宅)出发,沿着钟氏先辈的来时路,一路追寻到清康熙年间的“湖广填四川”。
远道而来的钟氏家族在盐都大地生根发芽,初以农耕为主,兼读诗书。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钟旭的爷爷钟国桢进入盐场“讨生活”,其主要工作是“吆牛脚杆”。
“尽管是力气活,却并不丢人。”钟旭称正常年份盐工待遇甚好,一人所得够养活全家五口,此外盐场还包伙食,规定了工人的菜金,早上有“浮汤肉(指肥肉浮在汤面上)”,五天打一个大牙祭。

到钟旭父亲钟岳樵一辈,情况出现好转。钟岳樵读了几年私塾,便随陕西商人姚铸九学做生意。因其头脑灵活、勤学好问,钟岳樵很快就摸清了门道,看准时机先后买下了二十多个圈口日份(火井经营权,一日份即一天经营权)。后钟岳樵又改行从事盐业运销,先后担任重庆运商办事处主任以及运商同业会主席,负责协商并确定自贡引盐(外销食盐)价格。
抗战胜利后,钟岳樵作为“运商”代表和“场商”代表侯策名一同当选盐务总局咨询委员。新中国成立后,钟岳樵作为自贡私立蜀光中学校董会三名代表之一,顺利完成学校移交工作。1956年公私合营,钟岳樵携名下产业并入建华盐厂(大安盐厂前身)三车间,工作至1979年退休。
“父亲一直工作到72岁,每天早上步行一个多小时到长堰塘(地名)上班,风雨无阻……”1979年钟旭顶替父亲进入大安盐厂土建队当了一名抬工。他印象最深的是抬“六牛石”,即6人一组抬一块重600斤的条石,修真空制盐余热发电站时,一组抬工最高纪录是一天抬两百多块“六牛石”,肩膀上磨得全是血泡。

彼时,社会上掀起一股“学文化”热潮,全民求知若渴。大安盐厂规定,脱产学习的职工不但工资照发,连奖金都一分不少。1982年,只上过一年初中的钟旭顺利考入自贡电大,毕业后成为大安盐厂职工学校老师。后来钟旭先后在厂志办公室、宣传科工作,还担任过房屋管理员。2002年,因大安盐厂经营出现困难,钟旭下岗后迫于生计赴外地打工。2008年,钟旭返回原单位参与房屋等资产处置,直至2012年大安盐厂停产、其本人正式退休。
从修家谱到为井盐著书立传,钟旭称其初衷是打发退休后的漫长时光。为此,他留下了两大箱手稿、换了三台电脑。他将散落于各处的盐场史料收集起来,通过排比取舍、逐句梳栉、采访核实、反复玩索、寻其义究其归……
“《盐场井灶录》有120万字,前前后后花了10年时间。”钟旭表示,盐都大地曾密密麻麻分布了上万口盐井,每一口井都有相对应的岩口簿。在他的记忆里,大安盐厂生产资料办公室里岩口簿曾堆成了一座“小山包”,后来当他有心找寻时,这座“小山包”却已消失不见。

《盐场井灶录》勾勒出自贡井盐发展历史的主线,以自贡八大产盐区98个分段为章节,对有据可查的3232口井灶井址、开办时间、鹹量、见功时间、凿办方式、推汲方式、推汲时间、井深、井径、卤水产量等参数一一进行考证记录。其特别之处在于参数后面附有类似大事记的“一句话简史”,下面还注明了资料出处以及提供人姓名。
钟旭称自己并没有刻意为之,手头的工作便一环扣一环,且多为交叉进行。
例如,在编写《盐场井灶录》时,钟旭发现大安地区资料缺失,遍寻不着一度苦恼不已。机缘巧合,钟旭受邀参与编辑《四川省志·盐业志》(时间为2014年至2020年,钟旭负责盐文化部分,完成初稿超过60万字)时,在对方提供的盐业历史资料当中,发现了大安地区所有井灶资料。
此外,钟旭查阅档案资料的过程中,发现大量用毛笔书写的“书法作品”,遂产生了将其中的精品整理编辑成册的想法。目前,钟旭已推出《盐场藏烟——岳樵公残墨》一书,当中收录了父亲钟岳樵书写的契约、呈文、自作诗、扇面等。
在收集盐史资料的过程中,钟旭还发现了很多“发光”的盐场历史人物,被他们身上的精彩故事所吸引,故有了后来洋洋洒洒达40余万字的《盐场倜傥》。该书记叙了盐场的演变,川南盐务稽核分所历任经理、协理以及70多位真实的自贡盐场人物,他们各自以独有的活动推动了盐场社会经济发展。
因遍寻中文译本而不得,钟旭还重拾自己读电大时学得的“哑巴英语”,将加拿大人华莱士·克劳福德(公共卫生医学博士,参与创办华西协和大学)于百年前所著的《自流井盐业》翻译成中文。从一个外国人的角度,再现了昔日盐场繁荣景象。
1月3日,钟旭在家中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自己手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撰写大安盐厂史,为此不惜耗费人生余下的光阴。
钟旭父子两代人工作过的大安盐厂,一度占全市食盐产量的一半,位列自贡四大盐厂之首。1987年至1991年,钟旭曾借调到新成立的厂志办公室参与编撰《大安盐厂志》。1992年厂志办撤销、编写工作停止,资料散佚各处。随着其他盐厂厂志的陆续问世,此事渐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虽责不在我,但仍有愧于心。”2021年,古稀之年的钟旭在家中电脑上敲出“盐场终结 第一册第一卷”,意味着他为了完成自己以及原厂志办17名同事未竟之事,在没有专项资金支持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担起千斤重担。
接下来连续数月,钟旭每个工作日一大早就提着水杯,到市档案馆(大安盐厂停产后文字资料多移交至该处)抄写资料。在工作人员“这样抄到猴年马月”善意提醒下,他用相机拍下了数以万计的照片,回到家中后导入电脑,将上面的内容摘抄下来然后再进行分门别类。如今4年时间过去了,钟旭已完成资料收集整理工作,他预计还要花上三至五年,超过200万字的《盐场终结》(暂命名)方才面世。
“到时候我的工作就会告一段落,至于究竟能有多少人看见,有多少人喜欢,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在《盐场倜傥》一书跨页,钟旭引用了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一句话“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钟旭称自己只是一名退休老者,成不了风流倜傥之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众多本土盐文化爱好者心目中,老人早已“封神”。
钟旭为人所佩服,其一在于自律。自退休后十几年如一日,早上8点准时“上班”,晚上11点上床睡觉——除了吃饭及外出遛弯,每天伏案工作时间在8小时以上。
他几乎推掉了所有应酬,唯独对“找回盐都”研学游活动的邀约来者不拒。此外他还把自己的全套书籍捐献给了组织该活动的自贡市首个民间公益图书馆——城市书房。
“两年来组织了十多场活动,钟老师基本上都在。”城市书房创始人古德表示,“找回盐都”活动不仅仅是一次全民寻根之旅,也是一个重新构建本土文化自信的过程,钟旭的参与起到了很重要的支撑作用,其珍贵性不亚于沿途发现的盐业遗迹。
钟旭让人敬佩的另一方面在于其学识。在“寻访大自贡历史文化遗存”微信群内,钟旭被成员们奉为“活辞典”。平时从不在群内聊闲篇的他,一旦有成员提出问题,会第一时间给出如手术刀般精准的答案。

“我有很多疑问,刚好在钟老师这里找到了答案。”第30届自贡国际恐龙灯会总策划钟逸和钟旭二人相识多年,每逢春秋季节便相约到彩灯公园露天茶馆喝茶。
“他既不求名,也不为利,他不是简单地抄写资料,而是带着自己的历史观在做这件事。”在钟逸心目中,钟旭堪称功力深不可测的“扫地僧”,他在《了不起,钟老师!》一文中写道,自己总是按捺不住崇敬和好奇,询问古稀老人花费十年之功的目的和意义,对方回答这些材料几经离乱,细琐但珍贵,散佚较多,得之不易,而拢之也不易。
钟逸称自己是除作者外,仔细通读《盐场井灶录》第一人,为此花费了近两年时间。此外,他还主动提出,帮视力开始下降的钟旭校对稿件。采访结束时,钟逸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有一天刚刚上学的女儿问自己,和其他城市名称相比“自贡”二字怎么听起来有点怪?他回答自贡两个字当中,藏了一个“井”字,这个隐去的“井”才是这座城市的核心内涵。
编辑:余耀
责任编辑:陈继东
编审:吴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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