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都丹心照汗青
从地方志看自贡在抗战中的历史担当
自贡市地方志办公室
抗日战争时期,四川作为全国抗战大后方的核心,以出兵最多、出钱最多、出粮最多的“三最”担当与安政府、安文化、安难民的“三安”功能,为民族救亡撑起半壁江山。而自贡,这座1939年设市时面积仅160.9平方公里、人口仅23.5万人的小城①,因“川盐增产”战略的推行,从区域盐场跃升为全国军需民生的战略支点,更以产盐保供、盐税养战、献金救国、收容难童的全方位担当,在抗战史上书写下彪炳千秋的独特篇章。
一、因盐设市,战略地位提升与日军轰炸下的坚守
自贡设市并非行政沿革的偶然,而是抗战形势下“川盐增产”战略的催生产物。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沿海盐区相继沦陷,长江水道被日军封锁,湖南、湖北等传统海盐销区陷入无盐可食的困境,川盐遂成为战时食盐供给的核心来源。自贡盐场作为川盐核心产区,1937年盐税即为1230多万元(《自贡市盐业志》记为1545.1万元),超出富顺县、荣县税收总额的5倍以上②,其经济与战略价值日益凸显。1939年9月1日,四川省政府正式批准自贡“先行成立”,直隶省政府管辖,标志着这座“盐都”从区域盐场正式成为全国抗战军需民生的战略支点。
战略地位提升,使自贡很快成为日军的“眼中钉”。为切断中国后方食盐供应,日军针对性发动所谓“盐遮断”轰炸行动,对自贡盐场实施精准打击。1939年10月10日至1941年8月19日,日军飞机先后7次出动16批483架次空袭自贡市区,共投弹1544枚(含爆破弹与烧夷弹),造成“炸死365人、炸伤622人,炸毁烧毁房屋2785间”,财产损失按1944年物价估算1.24亿元法币。其中,1941年7月28日的轰炸最为惨烈,日机5批130架次轮番轰炸自流井街区,从上午11时至下午3时共投弹375枚,仅当日即炸死炸伤174人,毁房1249间,损失约7000万元③。
即便在日军狂轰滥炸的威胁下,自贡盐场始终未停摆,盐工在轰炸间隙抢工复产,以不停产即抗战的坚守保障战时食盐供给。早在1938年,自贡盐场就开始大量起复卤井,增加盐灶,提高产量。到1941年4月,私营卤井就从战前的57眼增加到179眼,卤水生产能力从月产315734担增加到869700担,增产175%;新增炭灶2437口,盐产量从月产14143吨增加到24267吨,增产72%。④无论是产卤量还是产盐量,都比全面抗战爆发前大幅度增加。这种以生产应对轰炸的坚守姿态,正是自贡作为抗战“盐战略支点”的生动写照。
抗战期间,自贡盐场天车林立(自贡日报资料图片)
二、增产赶运,190万吨食盐撑起全国军民之需
全面抗战八年间,自贡盐场以“增产赶运”为核心任务,成为大后方最重要的食盐供给基地。1937—1945年,自贡年均产盐超23万吨,8年累计生产食盐约190万吨,占同期川盐总产量的42.43%~56.83%(详见下表),其食盐运销覆盖川、康、滇、黔、湘、鄂、陕等省,直接解决了全国近三分之一军民的食盐需求,为抗战胜利奠定了坚实的物质保障。这一产能的实现,源于技术革新、设施建设与全民动员的协同发力。
技术革新为“增产”奠定基础。1938年,天津久大精盐公司内迁至自流井,于张家坝创办久大盐业公司自贡模范制盐厂,陆续采用了枝条架、塔炉灶浓卤和平锅制盐等新工艺。特别是平锅制盐技术,取代了传统的圆锅制盐,大幅提升了产盐效率。1941年12月,宏源公司试验真空制盐法获得成功,虽因战时条件限制未能规模化投产,却开启了中国现代制盐技术的革命性变革。此外,1942年凉高山集成井率先采用电动机车汲卤成功并得以推广,至1945年抗战结束时,自贡已有10口盐井实现机械化汲卤。⑥这些技术引进与迭代,推动自贡盐产量从1937年的16.39万吨稳步增至1945年的22.95万吨,1941年更达峰值26.32万吨,为战时食盐供给提供了产能保障。
交通设施建设为“赶运”打通脉络。为破解食盐运输瓶颈,从1938年起,自贡先后投资修筑5条市外公路(井内路、井荣路、井叙路、荣桥路、嘉桥路),总里程达260.1公里;同时从盐场建设费中专项拨款,修建盐区内部公路9条,总长29.13公里。1940年前后,又陆续建成井威(自流井—威远)、向威(向善场—威远)、向黄(向善场—黄荆沟)、威新(威远—新场)、向山(向善场—山王场)5条运煤公路,共计80.25公里,保障了盐场燃料运输。⑦水运方面,1940—1942年,川康盐务管理局在盐井河(今釜溪河)修建金子凼、沿滩、邓关3座锁式船闸,使河道全部渠化,水位提升18.30米,彻底淹没浅滩险段,运输效率较此前提高7倍,年运盐能力达25万吨。同期又在威远河上修建8座运煤船闸,日运煤2100吨,运量提高10倍,从根本上解决了盐场燃煤短缺问题⑧,构建起自贡抗战时期“公路+水运”的立体运输网络,确保了自贡食盐能快速运抵抗战前线与后方区域。
抗战期间的自贡盐运码头(自贡日报资料图片)
全民动员为“增产赶运”注入动力。抗战期间,自贡盐场“直接盐工达七十三种”,人数超10万,占全市人口的二分之一,涵盖从汲卤、制盐到运输的全产业链从业者,成为战时盐产的核心力量。据1944年统计,自贡盐工中有大量女工,仅贡井盐场有女工从事麻绳索生产,参加工会的有164人,她们分属荣胜厂、福熙厂、六一厂、十井厂和同心厂,年龄小的16岁,大的49岁,她们分别来自本市各乡镇,均无外地人。自贡盐工中还有不少童工,多为男性,他们参与喂牛、放牛和扫烟道灰等辅助工作,以微薄之力助力抗战。⑨在运输环节,登记领证的场区集运工人约3000名,涵盖挑篾包、装捆盐、拉板车、撑驳船等工种,每日捆运能力达600吨~900吨。⑩这些盐工如同前方的战士,在日军轰炸间隙抢工抢运,甚至在房屋损毁、亲人伤亡的情况下仍坚守岗位,确保了自贡盐场战时不减产、运量不下降。
三、税收支撑,22亿元盐税成为战时财政支柱
民国时期,关税、盐税、统税(货物税)并称中央财政三大支柱。全面抗战爆发后,沿海沦陷导致关税收入锐减,盐税遂跃升为全国第一大税源,成为国民政府支撑抗战军费的关键财源。1937—1945年,自贡累计上缴盐税近22亿元法币,占全国盐税收入的25%,⑪为抗战胜利提供了有力的经济支撑。对于一座仅20余万人口的城市而言,这一比例堪称战时财政奇迹,其盐税贡献无疑是战时国家财政的重要“稳定器”。
从区域维度看,自贡盐税长期占据全川盐税的“半壁江山”。如上表,1937—1941年盐专卖政策实施前,全省盐税总收入15208.1万元,自贡盐税收入达9078.3万元,占比约60%。也就是说,全川每100元盐税中,有60元来自自贡。1942年实施盐专卖后,自贡盐税(专卖收益)进一步增长,1944年达4.06亿元,1945年更飙升至14.93亿元。冯玉祥将军曾在1944年7月22日致爱国人士的信中称“自贡市……在国防经济上却站在第一等的地位。”这一评价精准道出了自贡盐税在战时财政中的核心价值。《自贡盐业志》亦载:“市虽狭,以产盐雄于西南,而贡献于国家与地方者举国惊甚宏伟”,从地方志视角印证了自贡盐税在全国的战略分量。
自贡盐税的稳定增长,源于“产能扩张”与“政策保障”的双重驱动。1938年春,川康盐务管理局通过采取提供低息或无息贷款,给予盐商适量补贴,以及开淘盐井、添置锅灶、统制原燃材料、开发资源、赶运济销等措施,鼓励盐商增产。⑬1942年1月1日,国民政府颁发《盐专卖暂行条例》,宣布食盐专卖,实行民制、官收、官运及就仓官卖政策,对盐价采用“核本定价”,实行全面管制,⑭确保税收足额上缴。1943年起,盐税征管进一步细化,除专卖收益外,新增中央附加税(含食盐战时附税、国军副食费)及公益费、整理费、偿本费、专卖管理费等专项税费。其中,食盐战时附税从1943年10月的每担300元,增至1945年1月的每担1000元;国军副食费从1944年3月起按每担1000元征收。⑮这些政策的施行与生产的互动,使自贡为国家财政贡献了可观的盐税收入。
抗战期间,自贡釜溪河上盐船竞发(自贡日报资料图片)
四、献金第一,1.2亿元献金彰显盐都爱国情怀
1943—1944年,冯玉祥将军两次赴自贡发动“节约献金救国运动”,其中1944年的献金活动以1.2亿元法币的总额,外加大量金银首饰、黄谷等实物,打破全国各市县献金纪录,居全国第一。这一献金并非少数富商的“独角戏”,而是涵盖盐商、盐工、农民、妇女、学生乃至乞丐、难童的全民行动,其规模与深度在地方志文献中清晰可见,成为自贡人民爱国情怀的集中体现。
盐商是献金运动的核心力量。大盐商余述怀率先献金1000万元,打破全国个人献金纪录,冯玉祥将军亲自向他题诗作画以表赞誉。另一大盐商王德谦受感召,紧随其后献金1500万元,冯将军以“见义乐为”匾额相赠。献金高潮期间,还有献金600万元而不愿留名者。⑯盐商群体的带头作用,为全民献金树立了标杆。
盐工与普通民众的参与,则让献金运动彰显出全民抗战的底色。在1943年第一次献金运动中,富荣东西两场盐工以8月份食米差价津贴作为捐献款。1944年第二次献金运动时,自流井盐场工人进一步压缩生活开支,以端午节伙食费40元及节约6个月的牙祭钱(改善伙食费用)为捐献款。⑰妇女会成立市妇女献金队,下设献金组、献鞋组、献其他实物组等,仅1个月的时间便募集金戒指800只、金手镯10只、插簪2只(扎成“赤心爱国”“同盟胜利图”图案)、黄谷330市石、布鞋1万多双、法币127.8万余元。⑱甚至乞丐将乞讨所得捐出,难童主动要求每日改食稀饭,节省下12石碛米及4万元法币,并捐献棉衣、草鞋。这种“不分阶层、全民参与”的献金场景,成为抗战时期中国民众爱国精神的生动缩影。
自贡抗日献金陈列馆展陈(自贡市贡井区地方志办公室 供图)
自贡献金创下的全国纪录,并非偶然。早在1939年,自贡盐工便将节省经费交由新华日报馆,转寄给香港《南华》《天演》《自由》三报反汪罢工工友,声援其“拒绝贩卖汉奸报和罢工停印”的斗争。1942年,盐工们响应“献机运动”倡议,捐款购买“盐工号”和“盐船号”两架飞机,以实际行动支援空军建设。自贡人民的多次抗日爱国义举,用赤子之心铸就了“献金跃居人前,爱国不落人后”的精神丰碑。冯玉祥将军深受感动,挥毫题写“还我河山”四字,并赋《自贡市颂》赞曰:“巍巍自贡市,天然一宝地,既是好盐卤,又是瓦斯气,生产复生产,军民赖供给,文化程度高,个个明大义,献金救国事,输将居第一,子文报国曾毁家,弦高犒师本不惜,凡是先贤所作为,自贡英豪堪兴比……自贡市,真算是第一,万古芬芳,抗战史上义名题,不但产盐巴,而且产仁义,巍巍自贡市,贤才多济济,各地却像你,飞机大炮坦克车,挤挤却能买新的,各地却像你,我们一定打过鸭绿江,还我自由新天地。”⑲这首诗不仅是对自贡献金的赞誉,更定格了盐都人民“毁家纾难、倾力报国”的精神丰碑。
自贡妇女在献金大会上用金银器缝制的“赤心爱国”图案。自贡市贡井区地方志办供图
五、收养难童,战时儿童保育院守护2000名沦陷区“幼苗”
全面抗战爆发后,大量沦陷区儿童或死于战火,或流离失所,成为战时最脆弱的群体之一。为抢救惨遭战火灾难的遗孤和难童,1938年3月,在中共中央南方局主管妇女儿童工作的邓颖超同志倡议下,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武汉成立。⑳4月,战时儿童保育会四川分会在重庆成立。彼时自贡因盐产兴盛经济相对稳定,且紧邻重庆交通便利,成为四川分会设立保育院的优选城市。6月,四川省政府向自贡市市政筹备处下发训令,饬令开办战时儿童保育机构。7月,自贡选址贡井井神庙作为自贡市保育院院址,后因战区扩大、难童数量激增,又增设天后宫、天池寺、谢家祠、三元井作为院址,以接纳更多难童。㉑9月,自贡市保育院即战时儿童保育会四川分会第六保育院(简称川六院)正式成立。
该保育院隶属于财政部盐务总局协济难民难童委员会,日常经费由川康盐务管理局协济难民难童委员会专项拨发。其教养目标包括培育健全体格、养成善良德性、培养国家民族意识、授予基本知识、训练生活技能,院内设总务、教导、生产3股,分别负责行政、教育与劳动管理。在生活保障方面,难童每日三餐,有荤有素,院方定期发给衣裤、鞋袜、日用品等,确保基本生活需求。在教育与劳动结合方面,实行半工半读模式,即半天学习小学课程,半天劳动(织布、纺纱、打草鞋、种地、栽花、放羊等),㉒既掌握文化知识,又习得生活技能。这种“教养结合”模式,为难童健康成长提供了全面支撑。
自1938年成立至1946年停办,自贡市保育院历时8年,其间市育幼院、五通桥保育院先后并入,共收容难童2000余人,最多时同时收养1400余人,是战时儿童保育会四川分会收容难童的重要基地。在此期间,保育院不仅保障难童生存,更注重其“家国意识”培育,即通过抗战宣传课、爱国歌曲教唱等活动,引导难童认识抗战意义,树立为民族复兴读书的目标。后来随着难童成长,许多人成为抗战与国家建设的后续力量。如1944年,46名难童投考空军学校,29人考入位于威远县静宁寺的东北中山中学,40人寄读光华大学附属中学,101人进入旭川中学就读。这些难童中,不少人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延续了自贡保育院托举民族希望的使命。
在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8年时间里,自贡保育院为沦陷区儿童筑起了一道生存与成长的屏障,其意义不仅在于救助2000余名难童,更在于以“守护下一代”的行动,凝聚了抗战力量,彰显了盐都人民的“有难支援”的担当,成为抗战时期后方救难的典型案例。
六、结语
从自贡地方志文献的记载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因盐设市、增产缴税、献金救孤的具体事迹,更是一座小城在民族危亡时刻的战略担当。全面抗战期间,自贡以23万人口、160平方公里的规模,创造了三个显著贡献——以190万吨食盐支撑全国近三分之一军民之需,以近22亿元盐税贡献全国四分之一盐税收入,以1.2亿元献金创下全国纪录。这种“小城大责”的担当,既源于“川盐增产”战略下的地理与资源优势,更植根于自贡人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民族精神,以及“担当实干、团结奉献”的城市品格。
地方志是“一方之全史”“一地之百科全书”,其记载的自贡抗战担当与贡献,不仅是地方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支撑中国抗战的精彩片段。今天重读这些地方志文献,不仅是为了还原“川盐抗战”“盐都抗战”的历史细节,更是为了传承和弘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必胜信念”的伟大抗战精神,正如自贡盐工在轰炸中接续生产的坚守,以及盐都人民“毁家纾难、倾力奉献”的赤诚,这种精神至今仍是自贡市传承红色基因、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宝贵财富,是新时代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凝聚民族复兴力量的珍贵历史镜鉴。
编辑:陈翠
责任编辑:余凤
编审:张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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