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被列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的自贡盐业契约，按其现代经济活动方式分类，可分为合伙约、买卖约、租赁约、抵押约、析产约等。当年，租赁火圈（火灶，也称锅口）煎盐是自贡盐场中极为常见、且十分频繁的经济活动，因此形成了大量火圈租赁契约。笔者从自贡市档案馆馆藏契约中，选择了一份签订于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的《炳煋井立出佃本井三十班同伙名下火灶与德成灶名下煎烧合约》，予以释文解读，以飨读者。
一、契约原文
原文：
“立出佃火灶合约人炳煋井，今凭证将本井①叁十班同伙名下火灶叁拾叁口（33口）②正，出佃与德成宝灶①名下煎烧、裕课。当收客人每口预支九七平漂银③叁拾（30）两正、交关银贰拾两（20）正④。一佃三载，主人外敷荒火贰载⑤，以作客人修盐灶房之用。其盐仓、柜房，客人自行觅地修建，或恐不足，主人每口帮修费银捌两正⑥。比日凭证议定：每口每年火租局漂银陆拾(60)两正，每口三年共该火租壹佰捌拾（180）两正⑦。在十五关内⑧，将预支、交关、帮费均扣、均称、明足，不得短少分厘。门户课银随灶办纳，捐输、火厘概照大市。其年限，自丁酉年四月初一日起，至壬寅年三月三十一日止为满，闰月不算其火⑤。照厂规以煎巴盐三日三夜锅灶两红为度⑨。或有耽延十日内无补；十日外，主人按日补足，移期扣算⑤。其火路，有边、正、长、短、排之分，倘火力不齐，主客齐集众灶执事验明，或应抽笕、添笕，以及年久火微或并、或确，概照井口坝议立章程办理⑩。如半途不煎者，先优其内⑪；年限满日，主客相商，照市续佃，不得另佃加租；如不烧之日，客人自将红土灶身鹹头挖去、整好⑫，并将灶房、站桶、浆桶、脚缸、盐槽交还，所有动用家具、盐锅、铁器等项，客人自行搬去，不得言及顶打异说，恐口无凭，特立承出合约二纸，各执一张，永远存据。……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年六月十五日”
二、关键词句释义
为方便读者了解这份火圈租赁合约的具体含义，笔者将该契约内12处关键词句予以标注，并用现代语汇和相关史料予以解读、释义。
交易双方①：此契约交易双方为“炳煋井三十班同伙”与“德成灶”。按照富荣东场三十班井规，“炳煋井三十班同伙”，指该井按30份股额投资凿井的所有投资方，其中含井址所有者（地主）、投资凿井人；“德成宝灶”，即“德成灶”，增加了“宝”字，以示对合作方的尊重。
交易对象②：德成灶租用炳煋井名下的33口火灶，用于煎烧卤水、生产食盐。
交易货币③：契约中载明为“九七平漂银”。所谓“九七平漂银”，并非某种货币或银两，也不是描述银两的含银量。晚清时，货币体系较为混乱，为解决实际流通中“碎银成色不一、称量繁琐”等问题，诞生的一种记账、结算“标准货币”。在实际交易支付时，根据当时官方核定和市场认同的具体价格，对应于实际交易使用的货币进行换算。
交易方式④：经双方商定，以“预交大部分现金、后分期付款”方式进行交易。即，德成灶向炳煋井交预支款4950两（33口*50两*3年），余款分15期支付。
租赁期限⑤：自贡盐场火灶租赁期限，没有统一规定，须经双方协商一致。清代晚期，火灶租期较短，三、五年均有。民国时期，火灶租期较长，租用12年较为常见。为保障经营方的利益，租期无论长短，均存在“敷补年限”做法。该契约标明，租期“一佃三年”、又“外敷荒火两载”，故实际租期为五年，租费按三年计。具体时限为1897年（丁酉年）农历四月初一月至1902年（壬寅年）农历三月三十一日。其中，契约上还载明了“闰月不计费”和“因主人原因耽搁十日以上，超过十日的天数，在租期外延长弥补”的条款约定。
帮修约定⑥：该井火圈出佃时，由于炳煋井没有现成的管理用房（柜房）、仓房（盐仓），由德成灶投资购地新建，租期满限后需移交。故，炳煋井愿意为德成灶出资每口八两的帮修费。换言之，炳煋井在租赁总价中扣减264两（33口*8两），以补助德成灶建设相关设施。
租赁价格⑦：从晚清至民国初年，自贡盐场火灶租赁价格，每口每年均维持在60两银左右。
余款分期⑧：中国古代商业日常经营，一般采用赊欠记账的信用经营，每到“端午、中秋、春节”三个节日时，才进行商业结算、支付款项，俗称“三关结算”。此契约中炳煋井出租33口火灶、计费三年、每口每年60两，总租价为5940两，扣除帮修费264两、预支款4950两，尚余726两，予以分期支付。即在五年经营期内十五个的端午、中秋、春节时，采用平均分期，每期支付48.4两。
火力强弱约定⑨：天然气火力大小，决定着火灶承租方的制盐效率和质量，故在租赁契约中均会对火力予以约定。鉴于当年对天然气纯度和气量，没有现代标准科学计量，本契约便用“以煎巴盐三日三夜锅灶两红为度”，来约定火灶火力大小。其具体意思为，使用天然气熬制巴盐时，盐锅锅底较厚且平坦，四周需用铁板和盐泥做成“围板”，以增加卤水容量。煎烧时，先煎烧空锅，让锅底和围板烧红后（俗称一红），放入渣盐覆盖锅底，后注满卤水煎煮，直至烧干卤水凝结成块，此时盐锅、围板及锅内巴盐均被烧红（俗称二红），然后停火让其自然冷却得到巴盐。该契约描述，其过程所需时长为三天三夜，这一描述的火力，在自贡盐场火灶中属中上火力。
火力变化约定⑩：自贡盐场所产地下天然气，受多种因素影响，产气量发生强弱变化极为常见，这也是火灶租赁时的不可预见风险。为尽量规避风险，该契约中约定，当火力变化时，出租、承佃双方到场、并与井灶执事共同验明情况，另立章程。此条款在无科学计量、仅凭经验判断时代，为出租、承佃埋下了纠纷隐患。因而，在民国时期的火灶租赁，不再有这样的约定，对火力变化采用“各听天命”的做法，以避免双方纠纷。
签约优先条款⑪：在自贡盐业经营活动中，合伙经营极为普遍，并衍生出“先优其内”的行业规范。本契约中“如半途不煎者，先优其内”，具体含义是，若承租方德成灶半途撤出，炳煋井三十班同伙应优先征询股东意见，所有股东都不愿续办时，方可对外招租。
余料处置⑫：在熬煮井盐时，盐锅周边泥土会因盐水浸泡和高温灼烧，形成含盐量极高的固体物质，俗称“红土”“鹹头”，盐灶经营者将其挖出、泡水，制成高浓度盐水可用以制盐。本契约要求租赁方将“红土”“鹹头”挖走，并修葺好盐灶，体现了租赁双方相互谦让、尊重。
三、契约评价
自贡盐业契约，以其独具的工商文明特质和资本主义萌芽特征，成为中国近代商事制度演进的重要资料，是见证中国盐业发展历程的重要档案。
本期重点介绍的《炳煋井立出佃本井三十班同伙名下火灶与德成灶名下煎烧合约》，在其契约尾部，保留了“烈火蒸腾”骑缝书写字样，经专家判断，应是当年的契约原件。
经过笔者查寻，在自贡市档案馆还保存着一份签订于1894年（光绪二十年）的德成灶与双洪井租赁火锅（灶）30口煎烧合约（见下图）。
两份契约文字、卷面极为工整，无论是书写文字、契约格式，还是契约中双方称谓、火力约定、租金支付、敷补时限、帮修费用等约定，都极为相似，但比较同时期其他火灶租赁契约，又存在较大差异。由此推断，该契约应是德成灶经营者所在家族或企业集团，为规范其经营行为，专门拟定的合约制式。
两份契约，签订时间相差三年，履约时间又有重叠，至少说明德成灶在一定时间内同时经营着66口火灶。从预交租金方面，1894年德成灶与双洪井所签合约，预交租金为2700两；1897年德成灶与炳煋井所签合约，预交租金达4950两。三年时间内，德成灶经营者共动用现银7650两。这笔资金，如用大米价格进行估算，相当于当今350万元左右；如用劳动力价格进行估算，相当于当今3000万元左右。由此足见，其德成灶经营者强大的经济实力。遗憾的是，这两份契约相较于其他火灶租赁约，缺少了对火井具体位置、租赁双方经手人的描述，笔者查阅现存盐业档案和相关史料，也未发现“炳煋井”所在位置和德成灶相关资料，无法深入研究炳煋井、德成灶经营者的后续状况。
如今，那些古老的契约档案，早已褪去了实用凭证的价值外衣，成为见证历史印记的档案资料。一纸历史契约，没有波澜壮阔的历史叙事，也没有引人入胜的市井故事，但在其字里行间，无不流淌着盐场井灶的人情世故，无不展示着当年盐业经营的信义规矩，无不折射出当年“重诺守信”的商业传承。
（文中档案均藏于自贡市档案馆）
编辑：李梦阳
责任编辑：胡倩
编审：喻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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