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卧佛院守护人吴忠富正在巡查。
2025年12月6日清晨6点,资阳市安岳县卧佛镇薄雾朦胧。76岁的吴忠富牵着一条黄褐色马犬,走上熟悉的山路。穿过竹林,一尊23米长的唐代卧佛静卧崖间。他紧了紧外套,开始每日第一次巡查。这一巡,便是43年——整整15908个日夜。
1982年4月26日,吴忠富成为安岳卧佛院首位文管员。自此,他从青丝守到白发,成为该县在岗时间最长的文物守护者之一。
守:15908个日夜,“零失窃”背后的重量
“龛窟142个,造像1613尊,经文刻字面积152平方米……”吴忠富对卧佛院如数家珍。这串数字,是他用双脚反复丈量出来的。

卧佛院。陈均供图
守护始于一句朴素的嘱托。当年被推选为文管员时,长辈们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要保护好。”这句话,成了他一生的信条。
最初每月工资5元,发放两年后便因经费问题中断。吴忠富却留了下来,一守就是二十多年。期间,没有固定报酬,管理房简陋,一床一灶,已是全部家当。
深夜巡查,手电、狗、人,是他不变的组合。雨夜如此,除夕亦然。记忆中最险的一次,他曾在巡夜时撞见两名盗贼正在撬凿佛头,当即大喝一声,牵犬冲上前去。一番对峙后,盗贼仓皇逃走,佛头被保下。正是这份坚持,43年间,卧佛院未发生一起文物失窃事件。
不是没有过挣扎。2006年,因儿子车祸欠下债务,吴忠富收拾行李想外出打工。可临行前,他总忍不住去卧佛院转悠,“我一走,万一出事,这辈子心都不能安。”于是,他把行李放下了,债慢慢还,但是卧佛院他离不开。
守护,是与这片土地共同生长。2012年,见道路泥泞游客难行,吴忠富带头捐出自家土地和微薄积蓄,历时半年,与乡亲们铺成了一条长400多米的水泥路。“路通了,人心才通,文化才走得出去。”
传:从“看护人”到“读石人”
在吴忠富看来,守护不仅是“看着”,更是“读懂”和“传递”。
只有初中文化的他,开始啃史书、研唐史。每逢考古团队到来,他主动申请“打杂”,抓住一切机会向专家请教。点滴积累,汇流成河,他成了卧佛院一部“行走的活档案”。

卧佛院。吴坤忠供图
如今,他能清晰讲述每龛造像的时代特征与历史背景。游客到来,他义务讲解,将专业考古发现与民间传说融合,让沉睡的石刻在人们心中“活”起来。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四十三载倏忽而过,陪伴老人的7条狗已相继离世,唯有他的身影与青山石刻,始终如一。

卧佛院守护人吴忠富。安岳石窟研究院供图
吴忠富说,要干到自己干不动的那天。家人理解他的坚守,妻子、儿子全力支持。“我们理解他、支持他,但心里总免不了担心,“我们理解他、支持他,但心里总免不了担心,毕竟他一个人在安岳的家里。”儿子吴伟成已在成都安家,母亲因为生病随他生活。吴伟成晚上下班后常常会给父亲打个电话,确认一切安好。
然而,未来谁来接棒?43年间,曾有4位年轻人先后接替,又皆因待遇微薄与深山寂寞,相继离开。“年轻人要养家,靠这个活不了。”吴忠富望向远山,眼神中有关切,也有期盼。
如今,卧佛院已安装监控设备和红外报警系统。但吴忠富每日的徒步巡查从未停止。“机器能发现异常,但发现不了石像表面细微的风化裂纹,也读不懂游客眼中的疑惑。”他说,“守护,不光是防丢失,更是防‘生病’,要有人气儿,有温度。”
在安岳,十万余尊造像散落群山丘壑间,60岁以上的守护者仍有43位。木鱼山的潘元菊、茗山寺的曾祥余、木门寺的康忠宜、圆觉洞的李再勇……他们用最原始的坚守,构成了文物安全最基础、也最不可替代的防线。安岳石窟研究院院长谢杨坦言:“技术是‘盾’,人是‘魂’。没有这份血肉相连的责任感,再多设备也可能留下盲区。我们正在探索‘看护补助+专业培训+保险保障’的模式,希望能让守护者安心,让传承路更宽。”

茗山寺石窟守护人曾祥余。安岳石窟研究院供图

木鱼山文管员潘元菊。戴小兵供图
夕阳西下,吴忠富完成当日最后一次巡查。马犬安静地趴在一旁,远处卧佛在余晖中慈悲依旧。山风拂过,竹声飒飒。
从每月5元到二十余年无酬,从青丝到白发,吴忠富用一生诠释了“守护”二字的重量。他守护的,不仅是石头,更是连通古今的文化血脉。当现代科技日益精密,这份源于生命投入的、带着体温的守望,恰恰是文明传承中最坚韧的那根线。
编辑:陈翠
责任编辑:余凤
编审:吴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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