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赤水河，蜿蜒出云贵川三省的界限，也串联起一段从索取到守护的深刻变迁。它曾以鱼鲜滋养沿岸人家，也曾见证过生态告急的忧思。如今，在这片“鸡鸣三省”的土地上，答案正在被书写——这答案，在一位老渔民收起渔网、转身巡河的脚步里；在一座大桥为避开一片植被、宁肯“一篮一篮”吊运土石的匠心坚守中；更在一份跨越三省、同步立法、联合执法的共同决定里。
这是一个人、一座桥、一份协议交出的“三张答卷”，它们共同回答着一个时代命题：如何在与山河的相处中，找到一条永续和谐之路。
如今的赤水河水清岸绿 郑云霞 摄
第一张答卷
一个人的转身 从“水中捞食”到“岸上守望”
清晨的阳光洒在赤水河上，水面泛起粼粼金波。60岁的范永龙沿着河岸缓步行走，目光随着水流的节奏轻轻移动。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又悄然隐入清澈的河水中。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轻声自语：“河滩上又有鱼在耍了。”
范永龙是泸州市叙永县水潦彝族乡海涯村的村民。水潦彝族乡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的“鸡鸣三省”核心区，渭河与果哈河在此交汇成赤水河。自东汉起，彝族“扯勒”家族便在此生息，赤水河，一直是彝家儿女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曾经，这条河给予沿岸人家最直接的馈赠——鱼。范永龙回忆说，在物质尚匮乏的年代，父亲钓上来的、网上来的鱼，总能给全家带来一顿丰盛的晚餐和朴实的快乐。同村的桑涛也对20世纪90年代的光景记忆犹新：“那时捕鱼是不少人家的重要收入，一网下去，收获的不仅是鱼，更是生计。”
变化悄然发生。2012年前后，两人同时察觉到：河里的鱼，少了。“再这样下去，以后河里会不会没鱼了？”这份共同的忧虑，萦绕在许多村民心头。
转机出现在2017年。那年7月1日，《关于加强赤水河流域共同保护的决定》和《四川省赤水河流域保护条例》同步实施，赤水河保护进入法治化、全域化新阶段。也是从这一年起，范永龙和桑涛的人生轨迹，与这条河的命运一同转向。
骆恩华巡河时将河边垃圾一并捡起
2018年，范永龙多了一个新身份：巡河员。日复一日地在河边巡查，他渐渐摸出了门道：天晴时，钓鱼的人多；雨天里，下网的人多。因此，他常常清晨6点半就出现在河边，耐心劝离每一位捕捞者。河对岸是贵州，那片的巡河员恰巧是他家亲戚，两人时常“隔河通气”：“看到对岸有人打鱼，一个电话就过去。”2020年后，范永龙虽不再担任巡河员，改种李子，却依然习惯到河边走走看看。见到捕鱼的，他照旧会上前制止。家里的规矩也立得明白：儿孙辈，一律不准钓鱼打鱼。
桑涛则一直坚守在巡河员的岗位上，至今如此。
对两人而言，转变的不仅是身份，更是与这条河的情感联结——从向它索取，到为它守护。而更让他们欣慰的，是眼睛见证着的改变：河水复清，鱼群归来，记忆中赤水河生机勃勃的模样，正一点点重现。
“现在看到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自己也觉得高兴。”范永龙望着阳光下流淌的赤水河，笑容舒展。一条河的生态之变，就这样，映照在一个人转身的背影里，也流淌进沿岸一代代人的生命中。
第二张答卷
一座桥的智慧 在跨越中守护
一眼望三省，一桥连云贵川。站在巍然屹立的鸡鸣三省大桥上俯瞰，赤水河在磅礴群山中蜿蜒，曾经的天堑划开了云贵川的边界，也阻隔了两岸百姓的往来与期盼。如今，一道长虹飞架深谷，改变的不仅是通行方式，更传递出一个坚定的信念：发展路上，绿水青山不可忘。
“建设这座桥，我们首先思考的不是如何建成，而是如何护好。”原四川路桥鸡鸣三省大桥项目经理蒋中桥回忆道。面对赤水河与大峡谷脆弱的生态，如何平衡工程与环保，成为首要课题。
四川省生态环境方面的专家组早早介入，进行生态影响评价踏勘，为设计提供了关键的科学依据。而后的建设过程，更像是一次对绿色施工的精心实践。
——为避免在陡峻峡谷中大开大挖，大桥主拱创新采用悬臂浇筑法，省去了修建大型施工便道，守护了原始植被。
——为解决约12万方拱座开挖土石的运输难题，建设者们舍弃了便捷的机械通道，选择用施工吊篮“一篮一篮”缓慢吊运，减少了对峡谷景区的扰动。
——针对脆弱岩层，设计采用了抗滑桩、框架锚索等组合拳进行预加固，既保障工程安全，更防范了次生地质灾害。
2020年1月21日，大桥通车。它连通了市场，唤醒了沉睡的山水，也重塑了沿岸人民的生活。
站在鸡鸣三省大桥上俯瞰，赤水河在磅礴群山中蜿蜒 郑云霞 摄
赤水河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关于桥与大峡谷间生态的故事还在继续。
赤水河流域内分布着160余种鱼类，其中40余种为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随着长江干流开发，赤水河已成为许多鱼类“最后的庇护所”。大桥建成，监测随之开始。
叙永县农业农村局持续对大桥影响水域开展资源与生态环境监测，跟踪珍稀鱼类的产卵场与索饵场。泸州市水质监测中心每年在赤水河干流分段取样，开展水生态监测。
“采样时，偶尔能看到鱼儿跃出水面。”监测人员旷运佳描述着工作中的小确幸。在他看来，在不同河段与各种鱼群“不期而遇”，周边生态环境的改善肉眼可见。
2024年9月，四川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宋昭彬教授课题组受叙永县邀请开展独立评估。课题组博士后周闯带来了令人欣慰的结论：“综合各项调查，赤水河的整体生态区域环境呈向好态势。”
2025年11月21日，四川省、云南省、贵州省赤水河流域生态环境执法协作座谈会在泸州市举行，会上发布了一组数据：赤水河流域鱼类种类已从109种恢复至149种，印证了近年来赤水河流域水生物种群恢复日益向好。
一座桥，不仅跨越了地理的隔绝，更完成了发展与保护的和谐共生。它静卧于山河之间，仿佛一个无声的誓言：每一步跨越，都是为了更好地守护这片共同的绿水青山。
第三张答卷
一份协议的承诺 三省共护一河水
2025年10月31日上午11点，贵州毕节、四川泸州、云南昭通三地的农业综合行政执法人员，再次于赤水河畔集结。跨省联合执法行动，已成为这片区域的常态。
2025年赤水河流域联合执法行动
常态背后，是无数细密交织的联系。在四川省叙永县水潦彝族乡海涯村党总支部书记丁世江的手机里，存着两个熟悉的号码——它们属于河对岸贵州毕节市七星关区两个村的支书。“有事随时沟通。”丁世江说。而赤水河村的巡河员骆恩华，早已和对岸贵州的巡河员成了老熟人，岸边相遇总会寒暄几句。倘若发现对岸有非法捕鱼的蛛丝马迹，骆恩华会毫不犹豫，一个电话直接打到贵州辖区派出所。
一声招呼，一个电话，是云贵川三省共护一江水最朴素也最真实的写照。这份默契与携手，并非一日之功。
时间回拨至2021年。当年5月底，云贵川三省人大常委会步调一致，分别审议并全票通过了《关于加强赤水河流域共同保护的决定》及各自的流域保护条例，于7月1日起同步实施。这一开创性的举措，让地理上分属三省的赤水河，在法律与行动的层面真正被纳入了共同保护的“生命共同体”。
自此，流域内开展生态保护措施，“截污、治水、固土”等综合治理成为常态。
水潦彝族乡政府工作人员和贵州团结乡的工作人员联合开展巡河工作（叙永县水潦彝族乡政府供图）
自上而下的立法破冰，迅速催生了自下而上的实践融合。2021年7月20日，四川水潦彝族乡、贵州团结苗族彝族乡和林口镇、云南坡头镇共同签署跨区协作协议，在乡镇层面拉开联合保护的序幕。随后，司法协作持续深化，2024年6月5日，“一江法庭”跨省司法协作碳汇林基地揭牌成立，生态司法修复迈出新步伐。
从省级立法到乡镇协议，从联合执法到民间守望，一层层行政壁垒被打破，一张覆盖全流域的协同治理网络越织越密。参与其中的人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佩戴执法证的人员，还有志愿者，以及许多像丁世江、骆恩华一样，将守护赤水河视为分内之事的沿岸居民。
这种“破界”，构建的正是“一张图规划、一盘棋治理”的流域协同新格局。它回答了一个关键命题：面对流淌的江河与复杂的生态治理难题，唯有超越地理与行政的界限，方能凝聚起守护绿水青山的最强合力。赤水河的水清岸绿，正是对这一答案的生动印证。
2025年10月15日，贵州省政府新闻办举行新闻发布会，“十四五”以来，赤水河流域生态环境保护取得积极成效，赤水河干流监测水质稳定达到Ⅱ类，赤水河（遵义段）荣获全国第二届“最美家乡河”。
蜿蜒500余公里的赤水河，水质连续5年稳定达标，就是“三省共护”成效的最好印证。
编辑：陈翠
责任编辑：余凤
编审：吴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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