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贡井区辅读学校的操场上已传来清脆的击球声。一位头戴白色遮阳帽、身着红色运动服、脚踏银色运动鞋的老人，正专注地指导着一群特殊的学生练习挥拍。他步伐稳健，声音洪亮，眼神里透着年轻人般的锐利与热忱。若不是旁人提醒，谁也想不到，这位精神矍铄的教练今年已经75岁了。
而他便是此次带领队伍在澳门举办的全国第十二届残疾人运动会暨第九届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羽毛球赛场上斩获“8金2银1铜”优异成绩的教练——黄树阳。
缘起：退休后的“再出发”
黄树阳的羽毛球故事，始于一次偶然的公益活动。2016年，刚退休的他，受到一群爱心人士的感染，来到自贡市贡井区辅读学校做“六一”公益活动。这所专门接收残疾儿童的特殊教育学校，洋溢着单纯而热烈的氛围。
课间时分，几个孩子拿着破旧的羽毛球拍，在空地上嬉笑着追打着一个早已掉光了羽毛的“秃头球”。尽管动作笨拙，规则全无，但他们脸上绽放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黄爷爷，你会打羽毛球吗？”一个孩子跑过来，仰着头问他。就是这句稚嫩的提问，触动了黄树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热爱运动的他，深知运动对孩子们身心健康的意义——对于这些特殊的孩子，羽毛球或许不只是游戏，更可能是一扇窗，一束光，一条通往自信与尊严的道路。
“会啊，爷爷教你们好不好？”从此，学校的羽毛球场上，多了一位满头银发却活力四射的“编外教练”。没有报酬，没有合约，只有一份朴素的承诺：“只要孩子们想学，我就一直教下去。”
后来的日子里，黄树阳自己作曲作词，写出了《辅读学校羽毛球队队歌》，孩子们至今都还在传唱。同时，他积极发动募捐，许多热心人士纷纷送来球拍、文体用品等。学校也给予大力支持，为孩子们准备队服、规划新的羽毛球场地。“我想给孩子们带来快乐。”是黄树阳的心愿，也是他与特奥羽毛球结缘的初心。
严师：训练场上的“铁面教头”
训练第一天，黄树阳就“立下规矩”。
“在我这里，没有‘特殊照顾’，只有‘特别要求’。”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面前的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黄树阳的训练严格得近乎苛刻。一个正手握拍动作，他要重复示范几十遍；一个网前步伐，他能让一个孩子练上一整个上午。孩子们手臂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却从不轻易喊停。
“训练就是训练，不能打折扣。”他说，“对待他们既要有耐心，还要有爱心，这些孩子学东西比常人慢，所以更要多练、苦练。现在对他们‘心软’，才是真正害了他们。”
队员小向（化名）至今记得自己学习发球时的经历。因协调能力较差，她总是抛不准球，练了三天毫无进展，急得直捶自己的腿。黄树阳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带她感受抛球的力道与角度：“不急，我们再来。你看，手要这样抬，对，就是这样，球要这样抛……”两个小时后，小向终于完成了第一个标准发球。那一刻，她跳起来抱住了黄老师，而黄树阳的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这就是黄树阳的“恩威并施”——训练时是雷厉风行的严师，训练后是无微不至的爷爷。他会记得每个孩子喜欢的饮料口味，会在雨天提前备好干毛巾，会在孩子情绪崩溃时给予最坚实的拥抱。他说：“对这些孩子，爱要藏在心里，规矩要摆在明面上。他们比谁都敏感，知道谁是真心对他们好。”
蜕变：从“不可能”到全国冠军
训练步入正轨后，黄树阳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带孩子们去比赛！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这群特殊的孩子，能学会打球已属不易，怎么可能和其他运动员同场竞技？
但黄树阳不这么想。“比赛不是为了输赢，是为了让他们看见更大的世界，也为了让世界看见他们。”
备赛的日子，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紧锣密鼓地训练是家常便饭。除了羽毛球技术，黄树阳还要教他们比赛规则、礼仪，甚至如何应对突发情绪。有的孩子在赛前会因紧张而尖叫，有的会在输球后倒地大哭，黄树阳始终耐心陪伴，用最简单的话语安抚：“不怕，老师在。”“这一分丢了，下一分我们赢回来。”
2017年，在自贡市残疾人“志坚杯”运动会上，他率领的学校特奥羽毛球队五名队员包揽了羽毛球男、女单打冠亚军。2019年，又带领两名队员代表四川省参加了在天津举行的第十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暨第七届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羽毛球比赛。
这是黄树阳和队员们第一次站上了国家级赛场。聚光灯下，他们或许动作不如对手流畅，反应不如对手迅捷，但眼中的专注与执着，却震撼了所有观众。那一次，他们带回了2金1银的优异成绩。
随后2021年，在陕西举行的全国残特奥会上，黄树阳带领四名特奥羽毛球队员，斩获6金1银1铜。
颁奖台上，孩子们紧紧抱着奖牌，哭成一团。黄树阳站在台下，没有上前，只是默默擦去眼泪。他知道，这些奖牌的意义远超体育本身——他们正在向世界发出的最铿锵的宣言：我们可以！
自强：羽毛球飞旋处的生命光芒
在黄树阳的队伍里，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故事。
小王（化名）曾因智力障碍极度自卑，不敢与人交流。加入羽毛球队后，他从捡球开始，一步步学会了握拍、挥拍、接球。第一次在练习赛中赢下一分时，他愣了几秒，然后转身扑向黄树阳，喊出了训练以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老师！我赢了！”如今，小王已是队里的“小教练”，会主动帮助新队员，协助教练工作，脸上总是挂着自信的笑容。
黄树阳常说：“我教他们的不仅是羽毛球，更是如何面对生活。球场上，每一分都可能逆转，人生也是如此，永远不要提前认输。”
羽毛球场成了这些孩子的小小世界。在这里，他们不是被同情的“弱者”，而是拼搏的“运动员”；不是被照顾的“对象”，而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每一次成功的击球，每一次艰难的救球，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有残缺，但意志可以完整；起点或许不同，但奋斗的权利平等。
传承：当告别悄然来临
岁月不饶人。今年75岁的黄树阳，身体已大不如前。长时间的站立会让他的腰椎旧伤复发，高强度的示范动作后需坐下缓很久。校领导多次劝他休息，他却总是摆手：“没事，我还能行，孩子们等着呢。”
但变化是瞒不住的。孩子们发现，黄爷爷的示范次数变少了，休息时间变长了，那个曾经能连续打两小时球不喘气的教练，如今打半小时就要擦汗。他们变得格外“听话”，训练时格外卖力，休息时会争着给黄爷爷捶背、倒水。
“黄爷爷，您是不是不当我们老师了？”一天训练后，小王突然小声问道。黄树阳沉默了。他确实在考虑“退休”——医生早就警告他，他的心脏负荷已接近极限。但他开不了口，面对孩子们依赖而纯净的眼神，那个“不”字重如千斤。
“爷爷老了，总有一天要休息的。”他最终摸了摸小王的头，“但你们已经长大了，可以教更小的弟弟妹妹了，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在孩子们心中发芽。他们开始更认真地观察黄树阳的指导方法，主动协助新队员训练。小王甚至认真地说：“黄爷爷，以后我想当教练，像您一样。”
呼唤：让爱和希望继续飞扬
黄树阳的故事，早已超越了个体的奉献。
在四川省助残先进个人的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但在他看来，荣誉属于所有为这些孩子付出的人——学校的老师、支持的家长、捐款的热心人士……
“我一个人能做的有限。”黄树阳常说，“但这些孩子需要的，是一个更包容、更支持的社会。”
他梦想着，有更多的体育教练能走进特殊教育学校，有更多的企业能支持残疾人体育运动，有更多的普通孩子能和他的队员们一起打球、交朋友。
如今，尽管身体每况愈下，黄树阳仍坚持每周到校三次。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培养“接班人”上——说服年轻的体育老师学习特教知识，培训表现突出的队员成为助教，整理自己多年的训练笔记和心得。
“即使有一天我真的打不动了，我也希望在这片球场上，还能响起羽毛球飞旋的声音，还能看到孩子们奔跑的身影。”说这话时，他望着场上正在练习的队员们，眼神温柔而坚定。
夕阳西下，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孩子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去，而是默默围拢到黄树阳身边。黄树阳摘下帽子，银发在晚风中微微颤动。他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这群他视若珍宝的孩子，轻轻揽入怀中。
羽毛球静静地躺在场边，洁白的羽毛映着金色的余晖。对于黄树阳和他的队员们来说，早已把彼此写进了自己的故事里，而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刘丽媛）
编辑：陈翠
责任编辑：余凤
编审：张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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